文/#陳效真(音樂文字工作者)
由於拉赫曼尼諾夫國際管弦樂團(Rachmaninoff International Orchestra, RIO)沒有常駐基地、沒有常任團員,「錄音」不只是音樂的具體成果,也是樂團得以存在的方式。所以,樂團從創團之初就以錄音為核心活動(https://reurl.cc/7byNYQ🎼)。#普雷特涅夫(Mikhail Pletnev)以聲音重新「組裝」專屬於他的樂團,每一次錄音,都使這個成形中的團體進一步磨合和具體化。
在普雷特涅夫重新編排的柴科夫斯基《天鵝湖》交響組曲與謝德林《卡門組曲》(https://reurl.cc/0aDGkY🎼)唱片,以及創團音樂會的實況錄影錄音(https://reurl.cc/Dbv7ed🎼)之後,RIO在2025年有了更大的動作。不但首度巡迴演出(https://reurl.cc/eV9gnL🎼),也持續出版兩張新專輯。
首先是普雷特涅夫的小號協奏曲與管弦樂曲《十四段音樂回憶》(https://reurl.cc/9bZqxx🎼)。雖然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Russian National Orchestra, RNO)管理階層不樂見團員參與RIO,但是讓人驚喜的是,RNO首席波爾什涅娃(Tatiana Porshneva)是這張唱片的首席;持烏克蘭護照,因為戰爭無法留在俄國的RNO前小號首席拉弗里克(Vladislav Lavrik)則是小號協奏曲的指揮,他們和普雷特涅夫都有長達20年的合作默契。小號協奏曲中的低音管獨奏沙米達諾夫(Andrei Shamidanov)同樣來自RNO。
小號協奏曲是普雷特涅夫2023年底到2024年初的作品,題獻給小號家納卡里亞科夫(Sergei Nakariakov),也由他首演與錄音。與一般小號作品最大的不同點是,普雷特涅夫使用聲音比一般降B調小號更明亮的C調小號。雖然曲名是「小號協奏曲」,但是普雷特涅夫在構思這部作品的時候,避開傳統協奏曲刻意炫耀華麗技巧的做法,轉而讓小號成為音樂敘事的主角。因此就像納卡里亞科夫所說,普雷特涅夫寫的是一部以小號來說故事的作品。在絕大部分的時間裡,小號不是表演的主角,更像是引領樂團的說書人。獨奏使用的唇顫音、弱音、童謠旋律⋯⋯的目的都不是炫技,而是為了整體的戲劇效果與層次感。樂團則是採用室內樂編制:長笛、低音管、打擊樂(定音鼓、小鼓、鈸、木魚、筒鼓、木琴)與弦樂組。
乍聽會覺得這是一部前衛作品,但是仔細聽幾次,會發現普雷特涅夫要說的,是一個和俄羅斯有關的故事。舉例來說,小號在第二樂章演奏兩次的這一段俄羅斯旋律(https://reurl.cc/dqVg82🎼),第一次像在夢境,第二次則是回到現實,但是都混雜著純真、回憶、恐懼、悲愁等複雜的情感。
第三樂章的俄羅斯故事則是幽默的。普雷特涅夫讓小號的節奏與表情變得更靈動,他要納卡里亞科夫把唇顫音「吹得像懸在空中的俄羅斯方塊。不是炫技,而是等待崩塌的緊張」(https://reurl.cc/4byO8Y🎼)。當那個懸念終於落下,熟悉的〈貨郎〉(Коробейники)旋律(即電玩俄羅斯方塊主題曲)便浮現,成為整首曲子唯一明確引用的既有素材,也是結構上的釋放點。這段既是幽默的轉折,也象徵著情感壓力的解開。
《十四段音樂回憶》是普雷特涅夫自傳性的作品,靈感來自童年與青年時期的記憶,化為14個獨立的音樂圖像,每一段如同一則短篇故事。雖然每一段音樂都有標題,但是作品並沒有具體敘事,而是更接近後現代的拼貼思維:不同風格、節奏、音色交錯並置,在對比中形成新的統一。
RIO創團音樂會前,指揮長野健利用合作錄音培養雙方默契,也就是這一張以「從黑暗走向光明」為題的專輯(https://reurl.cc/4byOnV🎼)。它的核心構想源自於一個泛歐洲視角,透過3首作品探索歐洲文化的多樣性與連接,獨奏家是德國小提琴家瑞貝卡‧哈特曼(Rebekka Hartmann)。
《葬禮協奏曲》(https://reurl.cc/QV7ggb🎼)是德國作曲家卡爾‧阿瑪迪斯‧哈特曼(Karl Amadeus Hartmann)在1939年完成的作品,描寫納粹恐怖與戰爭陰影,象徵對極權的抗議,並融入俄羅斯革命葬禮進行曲的引用,體現歐洲歷史的複雜交織。
瑞貝卡‧哈特曼委託烏茲別克裔德國作曲家薩季科娃(Aziza Sadikova)譜寫的《史特拉底瓦里》(Stradivari),其創作靈感來自蘇聯電視劇《拜訪彌諾陶洛斯》(Визит к Минотавру)。該劇以義大利製琴師安東尼奧・史特拉迪瓦里為主線,並穿插當代莫斯科的名琴失竊案,將巴洛克時期的藝術創作與蘇聯時期的當代世界交錯對照。薩季科娃以時間錯置的敘事方式,將義大利巴洛克塔替尼風格的旋律與裝飾音,結合了蘇聯文化記憶,向史特拉迪瓦里及歐洲工藝精神致敬,象徵歐洲藝術傳統在時代變遷中的延續與再創造。在長野健的建議下,兩首作品中間加入拉威爾《吉普賽人》這首受羅姆人音樂啟發的狂想曲,象徵文化開放與藝術自由。3首作品分別象徵戰爭、自由與重生,代表一段從歷史陰影通往藝術希望的音樂旅程。
《葬禮協奏曲》是整張專輯最精彩的一首。長野健以冷峻克制的手法,把樂團的聲音處理成如同面臨世界末日般緊繃卻清晰;弦樂纖細、銅管節制,層層推進,堆積出戰爭與反抗的張力。哈特曼的獨奏則內斂深沉,情感節制而具穿透力,使音樂的悲痛更為真實。樂團與獨奏者之間的對話,展現出一種肅穆、堅定的歷史記憶。
與普雷特涅夫作品的錄音相比,這張專輯的語言更克制,卻同樣深刻。普雷特涅夫的小號協奏曲與《十四段音樂回憶》展現他對俄羅斯記憶的內在回望,長野健與哈特曼的專輯則從歐洲整體的視角出發,以音樂回應歷史的傷痕。兩張專輯雖然風格不同,卻都指向同一個理念,那就是讓音樂重新成為連結人與人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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