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Jimmy lane
序言
序章|從 Netscape 到 IE:人類第一次打開「網路的門」
🟥洪荒年代:指令的迷霧
在「門」被打開之前,世界是一片由指令構成的迷霧。冰冷,晦澀,屬於少數人。
1990 年代初,網際網路(Internet)像一頭沉睡的巨獸,盤踞在大學實驗室、軍事單位和極客的地下室。它沒有道路,只有座標。你想獲取資訊?打開終端機,在閃爍的綠色游標後敲下 ftp ftp.nwu.edu。你想與人交流?配置好你的 Usenet 客戶端,潛入 alt.cyberpunk 的深水區。
那是一個由 Gopher、WAIS、Archie、Telnet 統治的「史前叢林」。資訊被封存在孤島上,島與島之間,隔著十幾種不同的「方言」(協定)和「地圖」(工具)。穿越這片叢林需要密碼、耐心和近乎偏執的熱情。網路,是專家的特權,是普通人無法企及的聖域。
直到 1993 年,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的 NCSA(國家超級電腦應用中心),一道光劈開了迷霧。
🎯普羅米修斯之火:Mosaic
一個名叫 Marc Andreessen 的 22 歲學生,和同伴 Eric Bina,受夠了這一切。他們在螢光燈管嗡鳴的深夜,敲擊著鍵盤,心中燃著一個簡單卻顛覆性的念頭:網路,應該像翻書一樣簡單。
他們寫下的,不僅僅是程式碼,而是名留青史的Mosaic。
Mosaic 的革命性不在於發明了什麼,而在於它整合了什麼。它做了三件石破天驚的事:
統一的介面: 它像個瘋狂的翻譯官,把 Gopher、FTP、Usenet 這些需要不同軟體的「外星語言」,全部塞進一個視窗。你不再需要切換工具,只需點擊。這是第一次,網路有了「通用語言」。
圖文混排: 在此之前,圖片和文字是異次元的住民。你想看圖?點連結,下載,再用另一個軟體打開——像隔著毛玻璃親吻。Andreessen 厭倦了這種割裂,他們幾近蠻橫地發明了 <img> 標籤。影像,第一次與文字在同一個畫面上擁抱、共存。 這不是技術迭代,這是感官的解放。
超連結的視覺化: 「超連結」的概念早已存在,但 Mosaic 第一次把它變成了我們今天熟悉的「藍色底線」。它像在資訊的荒漠中鋪設了一條條閃光的軌道,點擊,瞬間抵達。
這不只是一款軟體。這是數位時代的普羅米修斯之火。Mosaic 第一次讓凡人能「點擊」連結、在畫面上同時看到文字與圖片。這束光,點燃了網路,也點燃了人類的好奇心。世界,從此不同。
🎯航海家 (Navigator) 的黃金時代
Andreessen 很快意識到,這不僅是校園專案,這是文明的變革。
Mosaic 團隊離開校園,在矽谷找到了傳奇人物 Jim Clark。1994 年,Netscape Communications 誕生。他們的新產品 Netscape Navigator(網景領航員),是 Mosaic 的精神繼承者,也是第一款真正意義上的「商業瀏覽器」。
那是一群眼睛裡燃著火的年輕工程師。他們相信網路將重塑人類文明。辦公室裡的咖啡杯堆成山,披薩盒散落一地,鍵盤敲擊聲從未停歇。Navigator 幾乎在一夜之間成為網路的代名詞。在那個 56K 撥接的年代,每一次連上網路、聽見那串嘶鳴的數據聲,都像一場通往新世界的儀式。
Navigator 是那把鑰匙,打開了人類與資訊世界的第一扇門。
Netscape 在短短一年內市占率突破 80%。1995 年 8 月 9 日,這家成立僅 16 個月、尚未盈利的公司進行了 IPO。股票開盤價 14 美元,瞬間飆升至 75 美元,收盤時市值近 30 億美元。「網景時刻」點燃了第一次科技泡沫,也宣告了「網路經濟」的誕生。華爾街瘋了,矽谷沸騰了。
Netscape 的野心遠不止於此。Andreessen 說出了一句足以激怒雷德蒙德巨人的話:「總有一天,Netscape 將把 Windows 簡化為一套『buggy 的設備驅動程式』。」
他們不只是想做瀏覽器,他們要做平台。他們推出了 JavaScript,讓網頁從靜態的「紙張」變成了可互動的「應用」;他們推出了外掛程式 (Plugin) 架構,讓網頁能播放影片、執行遊戲。Netscape 夢想的是,在 Windows 之上,建立一個跨越所有作業系統的「網路作業系統」。
但這場夢想啟航的旅程,也迅速迎來帝國的反擊。
🎯帝國的反擊:〈網際網路海嘯〉
在華盛頓州的雷德蒙德,微軟帝國的皇帝比爾・蓋茲,最初只將這群年輕人視為腳下的螻蟻。他專注於 Windows 95 的輝煌上市 那場耗資數億、以滾石樂團〈Start Me Up〉為主題曲的盛大派對,是桌面時代的巔峰。蓋茲站在聚光燈下,意氣風發。
直到 Netscape IPO 的驚天漲幅像一記耳光抽醒了巨人。蓋茲震驚了,也憤怒了。他意識到,一個全新的、可能顛覆微軟根基的時代,已經來臨。
1995 年 5 月 26 日,蓋茲向公司高層發出了那封著名的備忘錄 〈The Internet Tidal Wave〉(網際網路海嘯)。信中充滿了危機感和決斷:
「網際網路是一場將顛覆一切的海嘯。我已經將網際網路提升到我個人,以及公司最高層級的重視程度... 它與 IBM PC 的誕生同等重要。」
這封信,是微軟帝國的戰爭宣言。從那一刻起,雷德蒙德的戰爭機器全面啟動。
他們召集了上百名最優秀的工程師,組建 Internet Explorer (IE) 團隊。他們從 Spyglass 公司獲得了 Mosaic 的授權原始碼(諷刺的是,這份授權來自 NCSA,而非 Netscape),開始了瘋狂的追趕。
第一版 IE 幾乎平庸得可憐,但微軟深諳平台戰的鐵律 它把 IE 綁入 Windows 95 Plus! Pack。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屠殺。Netscape 必須說服使用者「下載」並「安裝」;而微軟則利用其 90% 的 PC 市佔率,讓 IE 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你買了新電腦,開機,IE 就在那兒,像牆上的一個開關。
🎯第一次瀏覽器大戰:標準的屠戮
這場戰爭不只是「捆綁」,更是技術的絞殺和標準的污染。
💢JScript vs. JavaScript: 微軟無法使用 Netscape 的商標 JavaScript,於是他們對其進行了「逆向工程」,推出了幾乎一樣但又不完全相容的「JScript」。這直接製造了開發者的地獄——他們必須為兩種瀏覽器寫兩套不同的程式碼。網頁在 IE 裡跑得好好的,到了 Netscape 就可能變成一盤散沙。
💢CSS 的分歧: 雙方都試圖推行自己的網頁樣式標準,讓 W3C(全球資訊網協會)的標準化工作舉步維艱。網頁設計師被迫在兩套「方言」間疲於奔命。
💢ActiveX vs. NPAPI: Netscape 依靠外掛程式 (Plugin) 擴充功能,而微軟則推出了深度綁定 Windows 核心的 ActiveX 技術。ActiveX 功能強大得驚人,但也像打開了潘朵拉魔盒——它帶來了災難性的安全漏洞,成為後來無數病毒和木馬的溫床。
微軟的策略簡單粗暴,卻殺傷力極強:「擁抱、擴充、消滅」 (Embrace, Extend, Extinguish)。他們擁抱開放標準,然後加入自己獨有的、不相容的擴充功能,最後利用 Windows 的壟斷地位,將對手徹底扼殺在搖籃裡。
到了 1997 年,IE 4.0 幾乎與 Windows 98 融為一體。它不再是一個「應用程式」,而是作業系統的一部分。你甚至無法輕易解除安裝它 .它像血肉一樣長在了 Windows 裡。
使用者不再需要下載任何東西,Netscape 的自由航海精神在微軟的巨浪中沉沒。
1998 年,美國司法部正式起訴微軟壟斷。 但為時已晚,帝國的根基已經穩固。
同年,Netscape 在絕望中將其程式碼開源,成立了 Mozilla 組織。 這是為未來的反擊埋下的一顆火種。
不久後,Netscape 被 AOL 收購。 第一次瀏覽器大戰,以 Netscape 的悲劇落幕。
人類第一次血淋淋地明白:誰控制了入口,誰就控制了資訊時代。
這場大戰留下了兩個沉重而深刻的遺產:一是「入口」的概念;二是瀏覽器作為科技霸權的象徵。它不再只是工具,而成為了控制網路秩序的關鍵權力。權力,才是這場戰爭的終極獎品。
🎯黑暗時代:IE6 的漫長統治
2000 年代初期,微軟以 IE 的壟斷穩坐王座。IE 6.0 隨著 Windows XP 一同發布,市佔率一度高達令人窒息的 95%。
微軟贏得了戰爭,然後 他們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解散了 IE 團隊。
在微軟看來,戰爭已經結束,瀏覽器已經「開發完畢」。從 2001 年到 2006 年的整整五年間,IE 幾乎沒有任何有意義的更新。微軟的注意力轉向了別處。
這是一個停滯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時代。IE6 漏洞百出、效能低下、極度不安全,且完全無視新生的網頁標準。全世界的網頁開發者都活在「修復 IE6 bug」的噩夢中。網路創新陷入了長達五年的「冰河期」。創新,在帝國的陰影下凍結了。
直到另一群年輕人,帶著 Netscape 的餘燼,再次點燃了火炬。
🎯鳳凰之火:Firefox 的游擊戰
在 Netscape 的灰燼中,Mozilla 組織花了數年時間,艱難地重構程式碼。這是一場鳳凰涅槃。
2004 年,他們推出了 Firefox 1.0。
這是一場經典的「大衛對抗歌利亞」的游擊戰。Firefox 帶著 Netscape 的復仇之火歸來,它帶來了兩項徹底改變遊戲規則的創新:
分頁瀏覽 (Tabbed Browsing): 如今看來理所當然,但在當時,IE 每開一個網頁就是一個新視窗,任務欄瞬間被佔滿。Firefox 讓使用者第一次可以在一個視窗內,像翻書籤一樣管理多個頁面。這是工作流的革命。
安全性與擴充套件: Firefox 預設阻擋了當時氾濫的彈出式廣告,並建立了一個開放的「擴充套件」生態系統。開發者可以輕易地為瀏覽器添加新功能(廣告攔截、密碼管理、主題更換...)。這是個性化與社群力量的勝利。
Firefox 不僅是一款軟體,它是一場草根運動。支持者們自發籌款,甚至在《紐約時報》買下全版廣告,上面刻滿了每一位捐款者的名字。它代表著開放、自由、反抗壟斷的精神。Firefox 像一條頑強的溪流,緩慢但堅定地從 IE 的冰封大地上,奪回了一片又一片的領土。到 2008 年左右,它的市佔率達到了 20-30%。它打破了 IE 的絕對統治,喚醒了沉睡的戰場,證明了帝國並非不可戰勝。
🎯失落的電影:從臉書的青春,到 Google 的演算法勝利
這段故事裡有我們熟悉的影像:
David Fincher 的電影《The Social Network》(社群網戰)記錄了 Facebook 的誕生。鏡頭下,Mark Zuckerberg 在哈佛宿舍裡,穿著帽 T,眼神複雜,靠一台筆電和一份「臉書排名」的點子,撼動了舊世界。他的形象 充滿爭議、天才、偏執、顛覆社交 成為了一個時代的註腳。
但在 Facebook 的青春狂潮之外,另一場同樣震撼、甚至影響更為深遠的技術革命,卻沒有被任何鏡頭記錄。
那是 Google 的崛起。而這場崛起的關鍵,並非僅僅是瀏覽器,而是其背後那個徹底顛覆了搜尋規則的演算法勝利。
🎯演算法的勝利:PageRank 如何擊敗 IE 亂象
這場勝利的種子,始於對 IE 時代搜尋亂象的徹底失望。
在 1990 年代末,IE 瀏覽器雖然統治了桌面,但它本身並沒有強大的搜尋能力。它預設的搜尋引擎(如 MSN Search)以及當時的主流選擇,如 AltaVista、Lycos 或 Excite,普遍採用一種 「關鍵詞密度」(Keyword Density) 為基礎的演算法。
這種演算法的邏輯很簡單:一個網頁包含「關鍵詞」的次數越多,這個網頁就越相關。
這個天真的假設,很快就被「垃圾內容」(Spam)淹沒了。投機者輕易地「破解」了這個規則:他們製作出毫無價值的網頁,在頁面(甚至在隱藏的程式碼中)瘋狂堆砌數百次熱門關鍵詞(如「MP3」、「Sex」或「Money」),這種行為被稱為「關鍵詞填充」(Keyword Stuffing)。
結果就是,用戶在 IE 裡使用這些搜尋引擎,搜到的往往不是想要的資訊,而是一個又一個充滿廣告、病毒、內容農場的垃圾網站。網路世界雖然資訊爆炸,但對普通用戶而言,它是一個「找不到好東西」的混亂市集。
這時,兩位史丹佛大學的博士生, 拉里•佩奇(Larry Page) 和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在1996年開始了一個名為「BackRub」的研究項目。他們對當時的搜尋引擎極不滿意,並提出了一個革命性的洞見:
網頁的價值,不應該由網頁「自己」說了算(它用了多少關鍵詞),而應該由「別人」來決定。
這個理念催生了PageRank演算法。PageRank 的核心思想,是將整個網際網路視為一個巨大的「學術引用網絡」:
連結即選票(Vote): 從 A 網頁連到 B 網頁的一個超連結,被視為 A 網頁為 B 網頁投下的一張「信任票」。
權重傳遞: 一個網頁獲得的「信任票」越多,它的「權重」(即 PageRank 值)就越高,意味著它越重要。
權威的勝利: 更關鍵的是,來自「高權重」網頁的信任票,價值遠高於來自「低權重」網頁的票。例如,來自「麻省理工學院」官網的一個連結,其價值遠勝過來自一萬個垃圾網站的連結總和。
這個簡單而深刻的想法,徹底重新定義了網路資訊的排序規則。Google 不再理會網頁「自稱」有多重要(關鍵詞密度),而是專注於計算網頁在整個網路結構中的「真實權威」(被引用的質量與數量)。這使得 PageRank 對「關鍵詞填充」這類作弊手法幾乎完全免疫。
1998年,Page和布林正式成立Google公司。當用戶第一次使用 Google 搜尋時,體驗是震撼性的。他們終於能在第一頁就找到真正權威、相關的資料(如大學網站、官方文件、高質量的專業文章),而不是垃圾內容。
這是一場演算法的「降維打擊」。用戶體驗的巨大提升,讓 Google 在短短幾年內超越了 Yahoo!、AltaVista、MSN 等所有對手,成為全球搜尋的代名詞。這場勝利發生在 IE 瀏覽器的全盛時期。諷刺的是,IE 提供了「入口」(瀏覽器),但 Google 掌握了「入口的鑰匙」(搜尋)。無數用戶打開 IE 的唯一目的,就是在地址欄輸入 google.com。
到2000年代中期,Google 已經建立了基於 AdWords(一種與搜尋結果相關的、非侵入性的廣告系統)的強大廣告帝國,成為網路廣告市場的主導者。
🎯Chrome:沉默的革命者
Google 一直是 Firefox 的主要資助者,每年支付巨額費用,只為成為 Firefox 的預設搜尋引擎。但 Google 內部,焦慮像藤蔓一樣蔓延。
時任 CEO 的 Eric Schmidt 曾強烈反對開發自家瀏覽器,擔心這會激怒微軟,重演「Netscape 之戰」的悲劇。但 Page 和 Brin 堅持。他們的理由簡單而致命:Google 的所有服務——搜尋、Gmail、Maps、Docs 都活在「別人」的瀏覽器裡。
這就像把自己的帝國,建立在別人的土地上。如果微軟(或某天 Firefox)決定更換預設搜尋引擎,Google 的命脈將瞬間被切斷。這種寄人籬下的恐懼,像一根刺,扎在 Google 的心裡。
2008 年 9 月 2 日,Google 推出了 Chrome 瀏覽器。
這群平均年齡不到三十歲的工程師,帶著一款極速、簡潔、跨平台的新產品,在短短數年內,掀翻了 IE 的殘餘勢力,也超越了曾經的盟友 Firefox。Chrome 的勝利,不是偶然,而是三大殺手級武器的必然結果:
🔺V8 引擎: 當時的瀏覽器執行 JavaScript 慢得像蝸牛爬行。Google 位於丹麥的精英團隊開發了 V8 引擎,它不再「解釋」程式碼,而是將其「編譯」成高速的機器碼。這讓 Gmail、Google Maps 這些複雜的「網路應用程式」(Web App) 跑得像桌面軟體一樣流暢。這是 Chrome 最核心的技術核彈。它讓 Web App 的時代真正到來。
🔺沙盒架構 (Sandboxing): 當時的 IE 或 Firefox,只要一個分頁崩潰(例如 Flash 外掛程式當機),整個瀏覽器都會跟著死當,用戶只能無奈地重啟。Chrome 團隊借鏡了「作業系統」的設計,將每一個分頁都視為一個獨立的「進程」。它們被關在各自的「沙盒」裡,互不干擾。一個分頁崩潰,關掉它就好,瀏覽器本身安然無恙。這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穩定性與安全性。用戶第一次體會到,瀏覽器也可以像岩石一樣穩固。
🔺Omnibox (全能網址列): 一個極簡的 UI 革命。Google 將傳統的「網址列」和「搜尋框」合而為一。使用者不再需要思考「我該輸入網址還是關鍵字」,一切都交給這個智能的「萬能框」。它像一個無形的漏斗,巧妙地將使用者的所有意圖,都導向了 Google 搜尋。這是入口控制權的完美體現。
Chrome 不只是軟體,它是自由、乾淨與現代的象徵 它讓人第一次體會「網路不需要被誰綁住」。它像一把鋒利的剃刀,割開了 IE6 的陳舊與遲緩。
可惜的是,這段過程沒有一部電影為它留下紀錄。沒有誰拍下那些深夜寫程式、在矽谷小公寓裡重寫瀏覽器引擎的年輕人。他們的激情、創造力和堅持,只隱藏在每一次 Chrome 的版本更新日誌裡,隱藏在 Chromium 專案的 Git 提交記錄中,隱藏在全球數十億用戶點擊 Chrome 圖標的瞬間。
但這場沉默的革命,其重要性,絕不亞於臉書的誕生
Facebook 改變了人與人的關係,構建了虛擬社交的帝國。
Chrome 改變了人與世界的連結方式,為現代 Web 應用和服務生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成為了數位時代新的「基石」。
Chrome 利用 Google 搜尋首頁的巨大流量推廣,加上其無可匹敵的速度與穩定性,迅速摧毀了 IE 的殘餘勢力,也超越了曾經的盟友 Firefox。
第二次瀏覽器大戰結束。Google 成了新的「入口之王」,市佔率超過 70%。
歷史完成了一個輪迴。只是這一次,勝利者披著「開放原始碼」(Chromium) 的外衣,建立了一個更隱蔽、也更難以撼動的「標準」帝國。權力的形式變了,但權力本身,依舊。
🎯巨人的轉身 — 微軟 Edge 的 AI 反攻
在被 Chrome 奪走十年榮光之後,微軟開始重新思考「入口」的意義。這一次,他們的思考,帶著血的教訓和絕地反擊的決絕。
荒野十年:從 EdgeHTML 到 Chromium
2015 年,IE 正式退役,微軟隨著 Windows 10 推出了全新的 Edge 瀏覽器。
這是一場從零開始的重建。微軟拋棄了 IE 的陳舊包袱,開發了全新的 EdgeHTML 引擎。它更快、更安全、更符合標準。它像一個充滿希望的嬰兒,誕生在 Windows 10 的懷抱裡。
但它失敗了。失敗得慘烈而徹底。
失敗的原因很殘酷:世界已經是 Chrome 的了。
開發者只為 Chrome 的 Chromium 引擎最佳化網站。使用者離不開 Chrome 龐大的擴充套件生態系。EdgeHTML 就像一個說著不同方言的孤島,縱使技術先進,卻無人問津。它在 Chrome 的汪洋大海中,無聲無息地沉沒。
2018 年,微軟做出了震驚科技界的決定:投降。
微軟宣布放棄自家奮鬥了二十年的瀏覽器引擎,全面轉向 Google 的 Chromium 核心。
這在當時被視為微軟的徹底失敗,是第二次瀏覽器大戰的終戰詔書。Edge 變成了一個「套著微軟外殼的 Chrome」。諷刺?屈辱?或許都有。
但 Satya Nadella(薩提亞・納德拉)的戰略遠比表面看來的更深。這次「投降」,其實是一次戰略性的大撤退。它卸下了微軟最大的包袱 維護龐雜的網頁渲染引擎。讓 Edge 團隊從繁重的基礎設施維護中解放出來,專注於「上層建築」 瀏覽器能為用戶做什麼?
這場看似屈辱的撤退,為四年後的絕地反攻,埋下了最關鍵的伏筆。有時候,放下,是為了更好地拿起。
🎯2023:Copilot 的「珍珠港時刻」
直到 2023 年,一場名為「生成式 AI」的浪潮,像海嘯一樣席捲全球。這不僅是技術浪潮,更是入口重定義的浪潮。
微軟沒有錯過這次機會。事實上,他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執行長 Satya Nadella,這位帶著溫和笑容卻鐵腕治軍的 CEO,宣布向 OpenAI 投資百億美元,進行深度合作。當全世界都還在驚嘆 ChatGPT 的能力時,微軟在短短幾個月內,就將 GPT-4 的核心能力直接整合進 Edge 與 Bing。
2023 年 2 月 7 日,微軟召開發布會。當 Nadella 在台上展示整合 AI 的「新 Edge」時,全場驚呼。這一天,被許多科技評論者稱為 Google 的「珍珠港時刻」 一場突如其來、改變戰局的奇襲。
🎯微軟推出了 Copilot(當時還叫 Bing Chat)。
短短數月內,Edge 從一個市佔率個位數、無人問津的瀏覽器,搖身一變,成為全球第一個擁有「原生 AI 助理」的入口。它不再只是看門人,它成了你的副駕駛。
重新定義「瀏覽」:從被動到主動
Copilot 不只是搜尋,它是共創。
它以「側邊欄」的形式,像一個忠實的秘書,常駐在瀏覽器右側。這個設計,徹底顛覆了「瀏覽」的定義:
過去(Chrome 模式): 使用者是「主動的狩獵者」。你打開一個網頁,閱讀、複製、貼上、打開新分頁、再次搜尋、比較資訊... 這是一個繁瑣、高摩擦、令人疲憊的過程。你在信息的叢林裡揮舞砍刀,開闢道路。
現在(Edge 模式): AI 是「主動的副駕駛」。你打開一個 50 頁的 PDF 財報,不需要逐字閱讀,你直接在側邊欄問 Copilot:「這家公司上季度的主要風險是什麼?利潤增長了多少?」
AI 讓瀏覽器擁有了「理解」頁面內容的能力。它能在側邊欄即時生成文章摘要、撰寫簡報、整理筆記、轉換資料,甚至幫用戶生成圖像、分析數據與撰寫程式。這不是功能的增加,這是工作流的革命。
案例一:購物的終結者。 當你打開一個電商產品頁面,Copilot 側邊欄會自動彈出,像個精明的購物助理:「全網比價:最低價在 XX 平台;歷史價格曲線:目前處於低位;同類產品對比:優缺點分析;影片評測摘要:核心優點是 A,缺點是 B。」 你不再需要切換十幾個分頁比價,Copilot 把所有信息都呈現給你。
案例二:寫作的加速器。 你在瀏覽三個關於「氣候變遷」的權威網站,你可以在 Copilot 中輸入:「根據我目前打開的這三個分頁,幫我生成一份 500 字的摘要,並列出主要論點,並用 APA 格式標注來源。」 幾秒鐘,一份結構清晰、引用規範的摘要就出現了。
案例三:學習的解碼器。 你在閱讀一篇艱深的量子力學論文,遇到一段看不懂的公式。你可以框選那段文字,Copilot 會立刻用更簡單的語言為你解釋:「這個公式描述的是量子糾纏現象,意思是兩個粒子即使相隔很遠,狀態依然相互關聯...」 它像個無所不知的導師,隨時待命。
AI 作業系統的前哨站
對微軟而言,這不只是產品功能,這是一場意識形態的重啟 它試圖重新奪回那個屬於「人與資訊之間」的主導權。
Edge 成了微軟「AI 作業系統」的前哨站。
Satya Nadella 的願景,是將 Windows 變為一個「AI 平台」。這個平台是立體的、無縫的:
硬體: 他們在鍵盤上增加了專用的「Copilot 鍵」。這是自 1994 年「Windows 鍵」以來,PC 鍵盤最大的變革。一個物理按鍵,宣告一個時代的到來。
系統層: Windows 11 將 Copilot 整合到檔案總管、小畫家、相片中。你不再只是「瀏覽網頁」,你是在「瀏覽你的電腦」。AI 可以幫你整理本地文件、修改圖片、甚至根據你的截圖生成 PPT。
生態系: Office 365 (Microsoft 365) 全面植入 AI 共筆、Azure 雲端提供強大的 AI 模型服務、Dynamics 365 用於業務流程自動化...
所有通往 AI 的路,最後都指向同一個入口 Edge。Edge 是唯一能同時「理解網頁內容」和「操作你本地檔案與應用程式」的橋樑。它是 Nadella AI 帝國的樞紐。
比爾・蓋茲當年說:「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台電腦放在桌上。」
而在 Nadella 的時代,這句話被改寫為:
「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 AI 放在瀏覽器裡。」
微軟在第一次瀏覽器大戰中,用「作業系統綁定」打敗了 Netscape。
在第二次瀏覽器大戰中,他們因「拋棄作業系統優勢」而輸給了 Chrome。
現在,第三次大戰,他們重新拾起了最強的武器——將 AI 與作業系統進行「核融合」,而 Edge,就是那座反應爐的控制室。這一次,他們要贏回的不僅是入口,更是未來。
🎯中場插曲:「答案引擎」的奇襲與演算法的更迭
就在微軟高調地將 Copilot 嵌入 Edge,試圖從「瀏覽器側翼」包抄 Google 時,一場更根本、更致命的威脅,正從矽谷的新創圈悄然崛起,並直指 Google 的心臟——搜尋引擎本身。
這不是傳統的瀏覽器之戰,這是一場「典範轉移」。
🎯Perplexity 的異軍突起:從「搜尋」到「答案」
長久以來,用戶的習慣是:提出問題 -> Google(或 Bing)返回十個藍色連結 -> 用戶點擊連結,自行尋找答案。Google 在這個過程中,通過在連結列表頂部和側面放置廣告(AdWords)來獲利。
然而,ChatGPT 的爆紅,向大眾展示了一種全新的可能性:直接提問,直接獲得答案。用戶(特別是年輕世代)開始發現,與其在一個充滿 SEO 垃圾內容和廣告的連結海中淘金,不如直接向 AI 助理提問,並獲得一個綜合、提煉、總結過的答案。
這股趨勢中,跑得最快、最專注的「破局者」,就是 Perplexity AI。
Perplexity 從一開始就將自己定位為「答案引擎」(Answer Engine)。它不像 ChatGPT 那樣是一個通用的聊天機器人,而是專注於「取代 Google 搜尋」。它的核心體驗是:
直接回答: 用戶提問後,Perplexity 會爬取最新的網路資訊,並利用大型語言模型生成一個帶有 清晰來源引用(Citations) 的綜合性答案。
無廣告干擾: 其介面極度簡潔,完全沒有廣告。
對話式追問: 允許用戶基於當前答案,不斷進行追問和深入探索。
🎯Google 的「IE 時刻」:典範危機
Perplexity 的體驗,對於習慣了「點擊連結」的用戶而言,是革命性的。它徹底繞過了 Google 的核心商業模式 點擊率與廣告。
這正是 Google 的「IE 時刻」(IE Moment)危機。
當年的 IE 6,功能停滯、標準落後,但在 Netscape 倒下後高枕無憂。直到 Firefox 和後來的 Chrome 帶著「速度」、「安全」和「現代標準」出現時,IE 的「落後」才突然變得不可忍受,用戶開始大規模遷移。
如今,Google 搜尋也面臨同樣的窘境。在 Perplexity 和 ChatGPT 提供的「即時、綜合、無廣告答案」面前,Google 傳統的「十大藍色連結」列表,突然顯得如此臃腫、低效且過時。
2025 年 10 月:威脅的具現化與 AI 瀏覽器的誕生
這股威脅在 2025 年秋季達到了頂峰。2025 年 10 月初,Perplexity 正式向全球發布了其獨立的 AI 原生瀏覽器「Comet」。
Comet 瀏覽器將 Perplexity 的「答案引擎」體驗提升到了系統級。它不再是一個網站,而是一個完整的入口。用戶的每一次「搜尋」(提問),都在 Perplexity 的生態內完成,Google 的搜尋引擎和廣告系統被徹底排除在外。Comet 的介面極簡,核心就是一個智能對話框和一個沉浸式的答案呈現區。
幾乎在同一時間,OpenAI 也發布了其基於 ChatGPT 的 AI 瀏覽器「Atlas」,同樣主打 AI 優先的瀏覽體驗,將對話、內容生成和網頁瀏覽無縫融合。
這兩大 AI 新貴的舉動,如同兩把尖刀,刺向了 Google 的動脈。數據顯示,雖然 Google 仍佔據搜尋市場的絕對多數,但其市佔率在 2025 年首次出現了有統計意義的下滑,尤其是在高階知識工作者和 Z 世代用戶群體中,Perplexity 和 ChatGPT 的使用率正節節高升。
Google 感覺到了當年微軟 IE 面對 Firefox 和 Chrome 時的恐懼——用戶正在流失,不是因為競爭對手的產品更好,而是因為競爭對手的「物種」更先進。這是一場演算法的代際更迭。
🎯演算法的鴻溝:PageRank vs. LLM
這場由 Perplexity 和 AI 助理們發動的奇襲,其核心是兩種根本不同的演算法哲學之間的鴻溝:
Google (PageRank) 的演算法:「資訊檢索」(Information Retrieval)
核心哲學: 我是一個「最厲害的圖書館員」。
運作方式:
索引 (Index): 它爬遍了全世界的網頁,並建立了一個龐大的索引目錄。
排序 (Rank): 當您輸入「台灣最好的牛肉麵」,它不會「創造」答案。它會去索引中找出所有包含這些關鍵詞的網頁,然後用 PageRank(連結權威性)來為這些網頁排序。
交付 (Deliver): 它最終給您的,是一個「它認為最權威、最相關的網頁清單」(即十大藍色連結)。
它的勝利: 它打敗了 AltaVista,因為它能分辨「權威」與「垃圾」。
它的侷限(今日的危機): 它只是「路徑的提供者」,而不是「答案的終結者」。用戶仍然需要自己點開連結,忍受廣告,在繁雜的網頁中自行閱讀、比較和總結,才能得到答案。這在資訊過載的今天,顯得低效且痛苦。
ChatGPT/Perplexity (LLM) 的演算法:「資訊生成」(Information Generation)
核心哲學: 我是一個「讀完了圖書館所有書的學者」。
運作方式:
訓練 (Train): 它不是在「索引」網頁,它是在「學習」網路上所有的文本(書籍、文章、網頁)。它學習的是詞彙與詞彙之間的「統計關係」和「語意邏輯」。
理解 (Understand): 當您問「台灣最好的牛肉麵」,它會「理解」您的意圖(您在尋找推薦、特色、可能的店家)。
生成 (Generate): 它直接「創造」一個全新的答案。它會根據學到的所有知識,總結出一個流暢、綜合的回答(例如:「台灣牛肉麵分為紅燒和清燉兩種風格... 台北知名的可能有... 台南則以...」),並附上來源。
它的勝利(今日的威脅): 它跳過了 Google 最引以為傲的「排序」和「連結列表」。
它的顛覆性: 它直接給了用戶「答案」,而不是「通往答案的路徑」。
🔴結論:霸權無法永恆的鐵律
這兩種演算法的差異,完美地印證了「沒有什麽是能永霸天下的」這一科技史鐵律:
AltaVista(關鍵詞密度)的霸權,被 Google(PageRank)的「權威性」演算法推翻了。PageRank 解決了「資訊稀缺且混亂」的問題。
Google(PageRank)的霸權,現在正受到 ChatGPT/Perplexity(LLM)的「直接性」演算法的致命挑戰。LLM 解決了 PageRank 時代的「資訊過載且低效」的痛點。
舊霸主(Google):靠「排序連結」和「點擊廣告」獲利。
新挑戰者(ChatGPT/Perplexity):靠「生成答案」和「對話體驗」獲取用戶。
每一個霸主在解決了前一個時代問題的同時,也催生了下一個時代的新問題,而這正是下一個挑戰者崛起的契機。Perplexity 和 ChatGPT 的 Comet、Atlas 瀏覽器,正是這場典範轉移的具體體現。
這場由 Perplexity 和 AI 助理們發動的奇襲,徹底改變了戰局。它不僅迫使微軟加速將 Copilot 整合進 Edge(如第一章所述),更將 Google 逼到了懸崖邊上。Google 的反擊(即將在第二章中詳述)不再只是為了應對微軟的競爭,更是為了應對這場可能顛覆其帝國根基的「典範革命」。這群新世代真的有實力,他們正在用新的演算法,重寫入口的定義。
🎯Google Chrome 大象的謹慎反擊
當微軟高舉 Copilot 旗幟、Perplexity 發動「答案引擎」奇襲時,另一頭沉默多年的巨獸 Google,仍穩坐在全球網路的中心,像一頭沉睡的象。
它沒有慌張、也沒有急著反擊。
不,這是對外的說法。
「Code Red」:巨人的恐慌
事實是,當 ChatGPT 橫空出世、微軟閃電整合 Bing、Perplexity 直接挑戰其核心業務時,Google 內部拉響了最高級別的警報「Code Red」(紅色警報)。
這是 Google 史上罕見的緊急狀態。氣氛凝重得像暴風雨前的死寂。創辦人 Larry Page 和 Sergey Brin,這兩位早已淡出日常管理的傳奇人物,甚至重新回到了公司,深度參與每一場關鍵的 AI 戰略會議。他們臉上罕見地沒有了往日的輕鬆,只有緊鎖的眉頭和銳利的目光。
Google 陷入了教科書等級的「創新者的兩難 (Innovator's Dilemma)」 一個巨人面顛覆性技術時的致命困境。
金雞母的詛咒: Google 每年超過 2000 億美元的廣告收入,建立在一個簡單到脆弱的模式上:使用者搜尋 -> 點擊廣告連結 -> 廣告主付費。而 AI 呢?AI 直接給出答案。如果使用者不再需要點擊連結,Google 的整個商業帝國將在一夜之間崩塌。這就像一個賣地圖的人,突然發現大家都有了衛星導航,不再需要地圖了。
信任的包袱: 全世界數十億人相信「Google 搜尋」就是事實,是真理的仲裁者。微軟的 Bing 就算 AI 「胡說八道」(產生幻覺),大眾也只會一笑置之。但如果 Google 的 AI 搜尋提供了錯誤的醫療建議或金融資訊,引發的將是全球性的災難。Google 輸不起,它的信譽就是它的命脈。
因此,當微軟高舉 Copilot 旗幟、Perplexity 發動側翼攻擊時,Google 表面上穩坐泰山。因為它深知,自己的戰場不僅在邊欄,更在每一個搜尋框的背後。
對 Google 而言,瀏覽器只是入口之一,而真正的核心是 搜尋行為本身。這家公司從不以「外觀創新」取勝,而是用演算法、資料與生態系牢牢綁住全球十億用戶。
而當 AI 浪潮來襲,Google 選擇的不是革命,而是「內戰」 一場在內部,用自己的 AI,去挑戰自己最賺錢的「搜尋」業務的自殺式戰爭。
🎯內戰的武器:Gemini 與 SGE
它讓旗下的 AI 模型 Gemini(前身為 Bard/LaMDA)直接滲入搜尋引擎、Gmail、Docs、YouTube、Maps,再由 Chrome 作為這一切的外殼。
在這套設計裡,AI 並不高調現身。它不像 Edge 的 Copilot 那樣是一個喋喋不休的「副駕駛」,它更像一個「隱形的引擎」。
它潛伏於介面之下,在你輸入每一個關鍵字、打開每一封信、閱讀每一段影片描述時,都在默默學習與回應。你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影響著你的一切。
這是 Google 的哲學 讓 AI 無所不在,但永遠不打擾。
SGE:讓搜尋學會「思考」
2023 年,Google 公布了名為 SGE(Search Generative Experience,搜尋生成體驗) 的新系統。這是 Gemini 模型在搜尋上的實驗場,也是 Google 在 AI 時代捍衛其搜尋王座的核心戰略。
它與微軟的策略截然不同:
微軟 Copilot 是「二元並存」: 左邊是傳統網頁,右邊是 AI 聊天。像兩個並行的世界。
Google SGE 是「融合一體」: 它直接在搜尋結果的最頂端,生成一個「AI 摘要」。它像一個智慧的編輯,為你預先消化了所有信息。
傳統搜尋引擎只會列出結果;SGE 則直接生成答案、整理重點、總結各方資料,並提供多角度的切入點,讓使用者不必點開十個頁面,就能獲得一個「立體的回應」。
這種搜尋體驗與過去完全不同 , 它像是一場即時對話,而非一串冷冰冰的連結清單。你不再是一個資訊的收集者,而是一個答案的索取者。
🎯Google 的「生態系護城河」
更重要的是,SGE 並非孤立功能,而是整合在整個 Google 生態中。這才是 Google 最可怕、最難以撼動的武器。
當你在 Chrome 搜尋、在 Gmail 回覆郵件、在 Docs 撰寫報告時,那個協助你的 AI,都是同一個「思考體」。這是 Google 的「生活作業系統」:
Chrome + Gmail: 你的瀏覽器知道你正在預訂機票,Gmail 會自動跳出:「檢測到您正在規劃旅行。需要我幫您草擬一封請假信給老闆嗎?」
Chrome + Maps: 你在搜尋「東京旅遊」,地圖會根據你的瀏覽紀錄(剛剛看過爵士樂酒吧網站),在 SGE 中推薦:「您可能會喜歡位於新宿的『Blue Note Tokyo』,這是評分最高的爵士酒吧之一。」
Chrome + YouTube: 你在觀看一個兩小時的深度訪談,AI 可以直接在影片時間軸上標記「重點」,並在你搜尋相關主題時,直接引用影片中的某句話作為答案,精確到秒。
Chrome + Android: 你的手機 AI 助理,能「看見」你 Chrome 上的內容,並在你切換設備時(從電腦到手機)無縫接軌。你在電腦上沒看完的文章,打開手機,AI 助理會問:「要繼續閱讀關於『量子計算』的文章嗎?」
微軟的優勢在「桌面作業系統」,而 Google 的優勢在「生活作業系統」。它掌握了你的搜尋、郵件、行事曆、位置、觀看紀錄 這是比本地檔案更龐大、更私密、更無所不包的個人資料庫。這條護城河,深不見底。
這樣的策略雖然緩慢,卻極為穩固。它像一張巨大的網,將你牢牢網住。
🎯慢者的策略:防止文明自燃
對外界而言,Google 的步調看似保守。在 AI 競賽中,「慢」幾乎等於「死亡」。但 Google 的「慢」有其深刻的戰略考量和沉重的責任感。
AI 帶來的挑戰之一,是資訊可信度與內容版權。
而作為全球最大搜尋引擎,Google 比任何公司都更明白 一旦錯誤答案被大規模生成、被搜尋引用,它的整個商業信任就會動搖。信任,是 Google 的阿喀琉斯之踵。
Google 的 SGE 在生成答案時,會極為謹慎地在側邊附上「引用來源」和「原始連結」。它試圖在「給予答案」和「導向流量」之間,找到一個痛苦的平衡點。它既要擁抱 AI,又不能得罪那些為它提供內容的網站發布者 畢竟,沒有內容,Google 的搜尋也將成為無源之水。
因此,Google 寧可讓 SGE 慢慢推廣(至今仍常處於實驗階段,需用戶主動開啟),也不願冒險全面開放。它用極為謹慎的節奏測試市場反應,同時為每一次模型更新建立人工審核與責任鏈。
這不是畏懼,而是一種「防止文明自燃」的節制。Google 太大了,它的一個錯誤,可能引發整個資訊生態的火災。
Gemini 的名字,本身就象徵這種雙重性格:既代表雙子(多模態能力),也代表矛盾——它既是創新的引擎,也是秩序的守衛。 它在推動未來,也在守護過去。這頭大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因為它知道,自己踩下的每一步,都可能改變整個數位世界的地貌。
🔴結語 新的入口,新的戰場
如今,Edge 與 Chrome 的對決,早已不再是速度或介面的戰爭,而是「AI 策略」的分水嶺。
微軟 Edge 是一場「外部革命」。它像一個刺客,帶著鋒利的 AI 武器(Copilot),從側邊欄發動奇襲,試圖顛覆整個「瀏覽」的行為模式。它高調、激進,以「整合」取勝。它要的是看得見的改變。
Google Chrome 是一場「內部演化」。它像一個帝王,將 AI(Gemini)化為空氣和水,注入帝國的每一寸土地(生態系)。它穩定、謹慎,以「滲透」守城。它要的是無形的掌控。
他們在不同的哲學裡尋找同一個答案:
下一代的瀏覽器,是會思考的夥伴,還是隱形的環境?
💢第三勢力:邊緣的革命者
然而,就在兩大帝國的巨艦相互砲擊的同時,戰場的邊緣,幾艘敏捷的快艇正試圖開闢新航道。他們代表著不同的未來可能:
Arc Browser (The Browser Company): 它們的哲學是「瀏覽器即作業系統」。Arc 徹底拋棄了頂部的「分頁列」,改用垂直的「空間 (Space)」來管理任務。它內建了白板、筆記,並用 AI(Arc Max)重新設計了「下載」、「截圖」和「搜尋」的定義。它不只是個視窗,而是一個「網路工作室」。它要的是創造性的空間。
Perplexity AI & Comet: 它們的哲學是「答案即入口」。Comet 瀏覽器將 Perplexity 的「答案引擎」體驗提升到了系統級。它徹底繞過了傳統瀏覽和搜索,直接提供帶來源的綜合答案。它要的是終極的效率。
Brave: 它代表了另一個極端 隱私。Brave 預設阻擋所有廣告和追蹤器。它的挑戰是:如何在一個「數據即燃料」的 AI 時代,提供「離線的、私密的」AI 助理?它要的是數位主權。
這場戰爭因此變得更加複雜。它不再是兩強相爭,而是四種哲學的碰撞:
微軟的「AI 助理」哲學: AI 是你的副駕駛。可見的、主動的、對話式的。
Google 的「AI 環境」哲學: AI 是你呼吸的空氣。隱形的、被動的、滲透式的。
Perplexity 的「答案引擎」哲學: AI 就是入口本身。直接的、綜合的、無連結的。
新創的「AI 原生」哲學: AI 重定義瀏覽器。顛覆性的、重構空間的、賦予主權的。
在這場延續三十年的瀏覽器戰爭裡,微軟學會了速度,Google 學會了沉默,而 Perplexity、Arc、Brave 則展示了破局的勇氣。
兩者之間的張力,就像時代本身的對話
人們從鍵盤敲出第一個網址 (Netscape),到在沙盒裡打開第一個 Web App (Chrome),再到如今對 AI 說出第一句指令 (Edge/Gemini/Perplexity)...
我們始終都在問同一個問題:
「誰,才真正擁有資訊世界的入口?」
而就在這場入口之戰的硝煙尚未散盡之時,另一場維度更高、更為根本的戰爭,正悄悄在三維世界裡展開。
那是虛擬實境 (VR)、擴增實境 (AR) 與空間計算 (Spatial Computing) 的世界——
當人類從平面的瀏覽介面走進立體的數位空間,
當瀏覽器窗口掙脫螢幕的束縛,在空氣中懸浮,
當交互從點擊變成語音、眼神、手勢,
「入口」將不再是螢幕,而是整個世界本身。
第27期,我們將探討這場戰爭的「第二戰線」:當 AI 巨頭們開始為虛擬世界注入靈魂,一個新的創世紀,正悄然降臨。入口的戰爭,正從二維走向三維,從螢幕走向現實。
AI,將成為構築這個新世界的無形之手。
霸權的更迭,演算法的演進,終將證明:沒有什麽是能永霸天下的,唯有變革本身,才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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