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效真(音樂文字工作者)
這一張《萬王之王》專輯,就像是英國指揮安德魯‧戴維斯(Andrew Davis)向世界的最後告別。唱片曲目全部是安德魯‧戴維斯生前最後為 #巴赫管風琴曲 重新管弦樂配器的作品,原本的計畫也是由他親自指揮錄音。可惜2023年11月底完成4首錄音後,安德魯‧戴維斯在5個月後因為血癌撒手人寰,只能由布拉賓斯(Martyn Brabbins)與BBC愛樂在2024年9月接續錄完整張錄音。
安德魯‧戴維斯的音樂生涯可說是從風琴開始。他從少年時期就是教堂儀式的風琴手,這不僅培養他的即興演奏技巧,也讓他深入熟悉教堂音樂傳統。安德魯‧戴維斯1960年代初期向管風琴家赫福德(Peter Hurford)學習,1963年進一步渡海到荷蘭進修。進入劍橋大學國王學院後,他擔任學校的管風琴學者。「管風琴學者」傳統上是英國大學或特定音樂機構中的重要角色,尤其像國王學院這樣有悠久教堂音樂傳統的院校。它一般由具備一定管風琴演奏技巧的音樂系學生擔任,於在學期間擔任兼具演奏、禮拜服務與音樂行政訓練的職務。雖然安德魯‧戴維斯後來到羅馬聖塞西利亞音樂院學習指揮,但鍵盤演奏家的背景始終影響他詮釋音樂的切入點。
例如,安德魯‧戴維斯對巴赫音樂就有特別的領悟。他形容巴赫的音樂像是「多面鏡」,每次演奏都能映照出不同的光影。對他而言,風琴不只是一部鍵盤樂器,更是音樂結構與音色的實驗室。安德魯‧戴維斯在少年時期就嫻熟同時掌控多聲部線條,深入理解巴赫音樂的對位邏輯,也透過不斷調整音管組合、變化風琴音色,培養出對音色層次的敏銳感。在教堂禮拜中的演奏經驗,則讓他進一步體會巴赫音樂的信仰層面內涵。結構、音色與精神三面相並行,成為安德魯‧戴維斯日後詮釋與改編巴赫作品的核心基礎。
安德魯‧戴維斯第一次改編巴赫作品是2003年。當時他和舊金山交響樂團演出自己改編的C小調為管風琴而寫的帕沙加利亞與賦格BWV 582,當成演出清唱劇《我滿足了》(Ich habe genug)的序曲。有趣的是,他在樂譜上寫上「voluptuous!」(嫵媚)或「proud!」(昂然)等表情提示,表示他不是只把原曲的音符改由樂團演奏,而是要求樂器演奏能模擬風琴轉換音管時的色彩和層次。也就是說,他希望樂團能像風琴一樣會呼吸、有變化,以音色忠實傳達情感。
近20年後,安德魯‧戴維斯的改編構想最終發展成BBC愛樂的完整專案錄音。雖然晚年體力漸衰,但是他仍親自在2023年11月底和BBC愛樂錄下部分曲目。3個月後,安德魯‧戴維斯在2月2日80歲生日當天寫訊息給製作人麥克‧喬治(Mike George),表示「我完成了《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這個版本和史托科夫斯基完全不一樣⋯⋯」與製作人討論錄音事宜後10週,安德魯‧戴維斯病逝。
降E大調前奏曲與賦格(https://reurl.cc/NxvLqQ🎼)與多首路德教會的聖詠前奏曲是最先改編的作品。安德魯‧戴維斯把樂團視為管風琴的「稜鏡」,通過木管樂器模擬音栓(registration)效果,力求保留原作精髓。2023年是改編的高峰期,在著名的《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https://reurl.cc/MzpL4L🎼)裡,安德魯‧戴維斯刻意避免類似先前史托科夫斯基改編版本的華麗風格(https://reurl.cc/qY74vy🎼),而是利用打擊樂器製造輕盈與明亮的感覺。但是錄音期間,在單簧管首席布拉德伯里(John Bradbury)的建議下,安德魯‧戴維斯決定加入低音單簧管以強化低音部分,豐富管弦樂的層次感。《醒來吧,一個聲音在高喊》(https://reurl.cc/rYy4vr🎼)則特意以顛覆傳統配器法則的手法表現出安德魯‧戴維斯想要的舞蹈感:他讓木管樂器主導旋律,小提琴僅在曲末短暫登場。
因為音樂風格相近,布拉賓斯被選為完成這張錄音的指揮家。他刻意保持安德魯‧戴維斯對音樂結構與音色平衡的看法,讓整體風格延續前輩對巴赫音樂的信念與輝耀感,讓這張雖然遺憾成為「追念專輯」的唱片,有了一個美麗的句點。
回顧整張專輯,不難察覺安德魯‧戴維斯對巴赫的理解並非停留在形式或華麗的改編,而是一種深思熟慮的重構。他繼承了艾爾加、雷史畢基與史托科夫斯基等人的改編經典作品傳統,但是手法上回歸英國學派特有的克制與理性,讓詼諧與節制並存於音色之間。他曾說過:「音色是結構的一部分,而不是裝飾。」這句話正好成為他整個改編態度的註腳,也就是透過聲響表現音樂的內在秩序,而不是外表的添妝加彩。
安德魯‧戴維斯的兒子艾德‧弗雷澤‧戴維斯(Ed Frazier Davis)曾經形容,父親總是先告訴樂團心中的理想聲音與方向,但不會事事干預或強迫照做,而是相信每位音樂家都能用自己的方式實現這個目標。這樣的信任,使他的音樂總帶著一種自然的呼吸感,也讓樂團的表現充滿生命力。《萬王之王》正是這種音樂理念、信任與合作默契相結合的完美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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