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AQ樂世界】#140

12

May
2025

文/陳效真(音樂文字工作者)

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幾乎所有人都歷經恐懼、茫然與孤獨的情緒。鋼琴家愛麗絲‧紗良‧奧特(Alice Sara Ott)透過音樂找到慰藉,在串流平台建立一份夜曲播放清單。當她開始搜尋曲目時,偶而發現費爾德(John Field)夜曲全集錄音。
奧特先前對這些作品一無所知,但是從第一號夜曲(https://reurl.cc/5KV1Wz🎼)開始,她就有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彷彿從小就認識這些曲子。「我第一次聽到費爾德的音樂,像是聽到一個老朋友在低語,」奧特說:「它的情感不像蕭邦那樣濃烈,卻有種純粹的魔力,讓我忍不住一聽再聽。」她反覆聆聽這18首小曲,旋律深植腦海,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會不自覺哼唱。

奧特發現,費爾德的夜曲並不是單純的「夜間小品」,但是她無法判斷這些作品創作於古典還是浪漫時期,因為她在音樂中聽到莫札特的優雅,早期貝多芬的俏皮與和聲轉折,有時甚至浮現蕭邦式的感傷,而和聲的細膩變化為她帶來意想不到的慰藉。

於是,她開始查找與費爾德的生平,得知這位來自愛爾蘭的作曲家與貝多芬約莫是同時期的人,在倫敦師從克萊門替,是早期在歐洲巡迴演出的著名鋼琴家之一。成年後的費爾德定居俄羅斯,是聖彼得堡和莫斯科的音樂巨星,學生包括葛令卡等人。只是生活散漫的費爾德酒精成癮,當他因健康受損回到倫敦求醫時,發現英國樂界關注的音樂已經轉向莫札特、貝多芬、孟德爾頌等德奧音樂家的作品,法國則是李斯特、蕭邦的天下,他成了過氣的鋼琴家與作曲家。1837年,費爾德在莫斯科因肺炎逝世,留下約7首鋼琴協奏曲、4首鋼琴奏鳴曲、少量室內樂與鋼琴獨奏小品。最著名的18首夜曲創作於1812年到1835年間,主要是在俄羅斯完成。

如同多數人所認為,「夜曲」一詞常與蕭邦劃上等號。那些如夢似幻的旋律,伴隨著左手輕柔的琶音,彷彿是蕭邦的音樂名片。然而,當奧特聽到費爾德的夜曲,赫然驚覺這位愛爾蘭作曲家才是夜曲的真正開創者。1814年,當費爾德出版他的前3首夜曲時,蕭邦還是個4歲的孩子!18首夜曲的戲劇性與情感深度雖然比蕭邦更為含蓄,但是展現出古典過渡到浪漫時期的美感,營造出一種夢幻的氣氛,像是閃耀著獨特光芒的18顆小珍珠。

除了疫情帶來的恐懼,奧特在2019年被診斷出患有多發性硬化症,也讓她經歷世界崩塌般的情緒波動,最後她選擇與之共存並且公開病情。經過治療,新的預防性治療讓奧特目前維持「無發病症狀」。罹患無法治癒的疾病以及經歷疫情封鎖,在在讓奧特更珍惜在舞台上演出的機會。費爾德的夜曲為她帶來平靜,成為她的情緒避風港,幫助她度過疫情期間的低潮與疾病帶來的挑戰,那種有所依歸的安全感,「像是回到童年的家」。

奧特為這張專輯投入驚人的心力。她花14天聆聽錄下來的769個錄音段落,從中挑選出最喜愛的版本。她親自撰寫唱片內頁解說,並與英國導演史塔普勒斯(Andrew Staples)合作拍攝影片。史塔普勒斯是一名傑出的男高音,但是站上歌劇院舞台沒多久,便開始執導歌劇與音樂影片,曾經為奧特等音樂家拍攝梅湘《世界末日四重奏》(https://reurl.cc/EVWo0K🎼)影片,以視覺色彩讓觀眾感受到梅湘二戰時期在戰俘營創作時,曾經產生的精神幻覺。





奧特結合音樂表演與視覺效果的構想,受到科技藝術團隊 Tin Drum 啟發。該團隊於2023年為坂本龍一製作的《鏡:KAGAMI》混合實境(MR)影片,結合真實演出與虛擬影像,重新定義現場音樂體驗。Tin Drum 團隊運用尖端技術捕捉坂本龍一的鋼琴演出,創建沉浸式虛擬實境表演。觀眾只需配戴專屬眼鏡,即可在設定好的場域自由移動、近距離觀賞,沉浸於音樂與科技交織出的獨特氛圍中。奧特的這部長約50分鐘的影片《夜曲》則是在虛擬攝影棚中,以巨大的LED螢幕與LED投影機在天花板投射出各種場景
(https://reurl.cc/QYmXq9🎼),結合真實場景與虛擬的超現實影像。目前在YouTube釋出第二號(https://reurl.cc/qGoLRN🎼)、第九號(https://reurl.cc/nmyD3D 🎼)與第十四號。





奧特特別提到第二號夜曲靈感來自她喜愛的電玩《浪貓》(Stray)。她在投影塑造的霓虹世界中彈奏鋼琴,但是不懂日文的美術團隊把影像中縱排的「寿司バー」(壽司吧),最後一個片假名放顛倒了。雖然可以即時以電腦修正,奧特決定保留這個錯誤,因為虛擬影像的世界不就是個扭曲的世界?只是對看得懂中文字的我們來說,扭曲的地方應該不只是「寿司バー」。例如在這個畫面裡(https://reurl.cc/vQo7zo🎼),出現3次的「臺灣搖勒」是什麼?「愛水」、「慶陳央」又什麼?忽然讓我聯想到過去潮牌SUPERDRY服裝上,常常出現的諸如「極度乾燥」、「目娱乐节今日」等讓人啼笑皆非的漢字既視感。

費爾德的夜曲雖技術上不艱深,但是奧特的詮釋展現出細膩的表現力、自然的速度與音色控制,以及令人著迷的流動感。最大的驚喜應該是第十二號《正午》尾聲,費爾德在譜上標註了「Cloche」(鐘)。錄音期間,當奧特用完午餐想小睡一會兒的時候,聽到古鐘敲響正午的鐘聲。她突發奇想,告訴著名的調音師布蘭德耶斯(Michel Brandjes)「我想讓鋼琴發出鐘聲般的聲音」。布蘭德耶斯當場開始各種實驗,最後成功讓鋼琴調校出可以發出鐘聲般的音色,利用多軌錄音達到奧特想要的效果。

依照樂譜指示的原本演出效果是這樣(https://reurl.cc/0KQ1qb🎼)。但是奧特彈奏的鐘聲(https://reurl.cc/1KM1VV🎼)讓我想起在俄羅斯聽到的東正教教堂鐘聲。費爾德在俄羅斯定居多年,或者,與俄羅斯音樂密不可分的東正教教堂鐘聲,正是他這首夜曲的創作靈感來源?有興趣的人,可以看看奧特在影片裡親自解釋這段音色的處理手法。






不只是這一首夜曲,奧特特別請來布蘭德耶斯合作的原因,是要利用他對鋼琴音色豐富的知識,想盡辦法實現腦中想要的效果,而這項合作的成果也證明她的構想是可行的:即使面對19世紀樂譜中未具體記載的聲響細節,現代技術與高階調音技法,仍可以忠實表現藝術家的聲音構想,並賦予作品全新的詮釋空間。 返回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