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家王健說過,他是定居芬蘭之後,走在冬天罕有人跡的街道上,聽到樹枝上的冰雪在靜默間突然隨著陣風抖動、掉落的聲音,才真正開始了解西貝流士 的音樂,察覺他作品中音色、動態的靈感來源。的確,西貝流士的音樂帶有一種冰冷的疏離感。因此無論音樂內在裹的是什麼,「冷寂」是音樂家最常為西貝流士披上的傳統外衣。
一開始抱著例行聆聽新片的心態選上這張片子,但是戴上耳機不到一分鐘,雅妮涅‧楊森(Janine Jansen)與馬凱拉(Klaus Mäkelä)的詮釋就深深抓著我的注意力。他們的詮釋不但突破「冰冷」的刻板印象,還帶給我連番驚喜,像是滾動的萬花筒般毫無冷場。
二00三年以來,雅妮涅‧楊森一直是笛卡的主力小提琴家,特別是編制縮小到只有八名演奏者的維瓦第《四季》。在數位銷售大獲成功以後,雅妮涅‧楊森被封為「下載女王」,發片量更是激增。
但是二0一0年,她突然對自己失去信心,因而休息了近半年。二0一四年與帕帕諾在錄音室合作巴爾托克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後,錄音的腳步也放緩,直到二0二0年才又和帕帕諾合作以十二把史特拉底瓦里演奏的室內樂專輯與紀錄片《雅妮涅‧楊森:沉醉於史特拉底瓦里》。
距錄製巴爾托克協奏曲時隔九年後再度走進錄音室錄製協奏曲,她的西貝流士讓我聯想到慕特一九九五年與普列文、德勒斯登國家管弦樂團(https://reurl.cc/NlLk4q🎼)的錄音。這兩位小提琴家的音色都以豐富多變著稱,都有一個緊密搭配的傑出合作夥伴,而這兩組音樂家表現出來的細膩與平衡感,也都只有在錄音室裡才能忠實捕捉得到。不同的是,慕特依舊披著冷色調的外衣,指揮普列文則緊守在身側給予強力的支援。雅妮涅‧楊森則完全拋開傳統印象的束縛,發掘出西貝流士作品內部的熱情,情感層次、戲劇性都更加豐富。馬凱拉細膩掌控著樂團的色彩、動態和節奏,但是又能完全貼合地照顧獨奏家表現的需求。
相對於唯現場效果至上派的指揮家,先前錄製西貝流士交響曲的時候,馬凱拉曾經提到錄音室與音樂廳具有不同的特性,能夠讓指揮家經營音樂的平衡感與音色,做出一些現場演出無法達到的效果,「但是必須小心使用,不能過多」,這張專輯就是非常好的例子。在一般協奏曲的錄音裡,甚少聽到像這樣獨奏與指揮各自淋漓發揮,但是又能感覺兩者並不是各自放飛,而是有默契的相互影響、彼此支持,讓音樂的整體表現流暢而且完整一體。
難怪接受荷蘭媒體訪問時,雅妮涅‧楊森會大讚馬凱拉雖然事前自己深入分析樂曲每個細節,對詮釋已有自己的見地,但是不會因此讓獨奏者感到受限,反而是藉由對音樂整體的控制力,給予最大的發揮空間。「他的領導風格強烈,但是絕不壓迫」,「我們的合作關係有點像拼圖,各有形狀,但拼湊在一起成為最佳的成果」。
至於唱片收錄的第二首曲目普羅科菲耶夫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比較過雅妮涅‧楊森在二0一二年與尤羅夫斯基合作的普羅科菲耶夫第二號小提琴協奏曲,會更容易明白馬凱拉有什麼不一樣。雅妮涅‧楊森對處理普羅科菲耶夫音樂裡多變的情緒同樣游刃有餘,但是普羅科菲耶夫作品裡獨奏小提琴不像西貝流士般突顯,因此指揮會傾向成為樂曲整體感的主導者。
這張專輯裡,樂團在第一樂章與第三樂章的「瞬間變臉」,這樣緊密合作所呈現出難以捉摸的夢幻感,是先前與尤羅夫斯基合作的錄音中欠缺的。
非實體專輯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句點:西貝流士少年時期的作品《水滴》。全曲由小提琴與大提琴撥奏,長度不到五十秒,由雅妮涅‧楊森與馬凱拉兩人演奏。清新純樸的旋律像是大餐後的果醋或是優格,讓聽覺在華麗怪誕的普羅科菲耶夫之後歸零,回到平靜詳和的原點。
返回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