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AQ樂世界】#83

02

Apr
2024

對我來說,拿到這張新唱片的心情是哀傷大於開心。因為這張唱片雖然「新」,卻也註記著一個世紀傳奇樂團的消亡。

曾經有一陣子,普雷特涅夫(Mikhail Pletnev)幾乎每年都會到台灣演出:一年鋼琴獨奏會,一年以指揮身分帶著他一手成立的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Russian National Orchestra)。那時候國外很多普雷特涅夫的相關報導,總會說到他和俄羅斯政府之間關係良好,甚至說他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的好朋友。我非常清楚那不是事實,他們連「和平共處」都談不上。普雷特涅夫和我曾經有多次談話涉及政治,談論台灣,也談論俄羅斯。普雷特涅夫總是毫不掩飾他有多厭惡普京,向我解釋從台灣媒體看不到的車臣戰爭另一面。



拉赫曼尼諾夫 是普雷特涅夫非常喜愛的前輩。兩人都是鋼琴家、指揮家與作曲家,為了慶祝二0二三年拉赫曼尼諾夫一百五十歲冥誕,普雷特涅夫甚至自掏腰包,在拉赫曼尼諾夫離開俄羅斯前的夏季別墅所在地伊凡諾夫卡(Ivanovka)興建夏季演出場地。一直到二0二0年接受媒體訪問時,擔任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首席指揮與藝術總監的普雷特涅夫,都還開開心心地提起計畫在伊凡諾夫卡安排哪些活動,沒想到二0二二年二月的俄烏戰爭讓一切都變了調。

很少接觸媒體的普雷特涅夫突然於九月初以流利的克羅埃西亞語接受當地媒體訪問,他提到「無論誰對誰錯,發動戰爭就是犯罪。是由復仇的欲望驅動,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誰發動戰爭?是愚蠢的政客。政客是為自己,而不是為人民謀福利。」他還宣布在斯洛伐克共和國首都布拉提斯拉瓦(Bratislava)成立「拉赫曼尼諾夫國際管弦樂團」(Rachmaninoff International Orchestra)。至於由他一手成立,已經國有化的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我無法再指揮這個樂團」。以俄羅斯媒體的用語,擁有瑞士永久居留權的普雷特涅夫選擇「自我流放」,從此定居洛桑附近的莫爾日(Morges)。


普雷特涅夫與拉赫曼尼諾夫有著相當類似的處境;同樣熱愛俄羅斯,卻又因為政治因素不得不移民。因此普雷特涅夫新成立的樂團以拉赫曼尼諾夫為名,也期待樂團成員能夠跨越國籍。翻閱樂團幕後人員名單,赫然發現都是熟悉的名字:樂團經理是一九九四年到二00六年擔任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經理的馬可夫(Sergey Markov),支持樂團的「全球藝術基金會」(The Foundation for Global Arts)名譽董事是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過去的重要贊助人,美國富豪蓋提(Gordon Getty)。而該基金會的總裁沃克(Richard Walker)過去是舊金山執業的律師,曾經長時間協助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處理法律問題,包括剛創團時與「維京古典」簽約。

至於台上的演奏家,我想,無法有固定成員會是未來樂團發展的隱憂。原本的期望是把俄羅斯、烏克蘭、以色列與歐洲音樂家聚集在一起,但是實際執行出現許多困難,例如:俄羅斯音樂家害怕政府報復,或者無法取得歐洲國家入境簽證;烏克蘭音樂家擔心與俄國人合作會被視為叛徒,因此看看這張在二0二二年八月錄音的唱片,以及在二0二三年十月三十日、三十一日正式登場音樂會時的陣容,我發現音樂家的組成變動極大。錄音時的樂團首席,也是目前斯洛伐克愛樂首席魯日奇卡(Jarolím Emmanuel Ružička),在音樂會上坐的是副首席位置。

回到新唱片。 唱片裡外註明《#天鵝湖》是由普雷特涅夫「arranged」,其實它代表的意義並不是「改編」,而是「重新編排」。因為普雷特涅夫並沒有更動樂曲內容,只是依照心目中構想的演奏效果重新安排曲序。另一首曲子則是普雷特涅夫的「師兄」,作曲家謝德林(Rodion Shchedrin)為芭蕾巨星妻子普利謝茨卡雅(Maya Plisetskaya)譜寫的芭蕾音樂《卡門組曲》,用以祝賀謝德林二0二二年九十大壽。唱片裡,音樂細膩的起承呼吸,還是我熟悉的那個普雷特涅夫。



但是聽聽到這段王子與白天鵝的音樂,實在很難不讓人懷想起普雷特涅夫二00九年與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的全曲版本。那種與指揮渾然一體的獨奏、合奏,出自多年緊密的友誼與默契,恐怕沒有任何新陣容可以重現。



前一陣子和普雷特涅夫的經紀人通訊,她很沮喪地提到「這個世界瘋了」。是瘋了!瘋到讓人無法招架,無法預料。如今普雷特涅夫遠離俄羅斯,當年一起創立樂團的樂團首席布魯尼(Alexey Bruni)健康欠佳,大提琴首席戈特蓋爾夫(Alexandr Gotgelf)在去年因病猝逝,這樣一個曾經風靡全球的奇蹟樂團,就這樣突然走入歷史,永不回頭。

文/陳效真(音樂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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