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在蘇黎士，我和鋼琴家普雷特涅夫（Mikhail Pletnev）在音樂會後喝咖啡閒談。住在瑞士琉森多年的普雷特涅夫以地主口吻介紹幾個蘇黎士的景點後，緊接著說：「千萬別把蘇黎士當成瑞士。想看真正的瑞士就去琉森。」他指的是琉森山光水色，尤勝其他名城。
不只是普雷特涅夫，他的前輩拉赫曼尼諾夫也愛琉森。一九三一年，已經定居美國的拉赫曼尼諾夫在琉森湖畔買一塊地，興建成俄國人熱愛的夏季鄉間度假屋。除了低矮的方型建築，裡面有個小植物園，樹木品種都由拉赫曼尼諾夫親自挑選。直到一九三九年，拉赫曼尼諾夫每年夏天都會帶著家人來此休憩。他把莊園命名為「СеНаР」（SeNaR），取自己與妻子名字的第一個音節，最後的R代表主人的姓氏。
拉赫曼尼諾夫在Senar 留下許多與家人開懷划船遊樂的影片或照片，也在這裡寫下第三號交響曲、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Senar裡面還有一部史坦威 公司致贈，特別為拉赫曼尼諾夫的大手量身訂做的三角鋼琴，以做為六十大壽賀禮。一九三九年八月離開Senar之後，拉赫曼尼諾夫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在次月開打，直到一九四三年逝世都再也沒有回到這裡，心愛的快艇也被瑞士軍隊徵收。別墅的產權當然歸拉赫曼尼諾夫家族所有，但是孫子亞歷山大（Alexandre Rachmaninov-Conus）在二０一二年逝世後，各方人馬，包括俄羅斯政府都有意收購。最後是琉森州政府在二０二二年四月買下Senar，註冊為歷史古蹟，並且交由亞歷山大成立的拉赫曼尼諾夫基金會運營，二０二三年四月一日，也就是拉赫曼尼諾夫一百五十歲冥誕這天向大眾開放。裡面的佈置儘可能維持當年拉赫曼尼諾夫離開時的原貌，放著作曲家的個人物品，像是樂譜、浴巾、桌上計算機⋯⋯以及相框中和夏里亞平（Fyodor Chaliapin）、柴科夫斯基、林姆斯基─科薩科夫⋯⋯等人的合照。基金會還不定期在Senar舉辦小型音樂會、講座與大師班。
Senar即將開放前，鋼琴家格紐沙斯（Lukas Geniušas）在這裡以拉赫曼尼諾夫的鋼琴錄下最新專輯。格紐沙斯被稱為是「第三代鋼琴王朝後裔」，「格紐沙斯」是俄羅斯著名的立陶宛音樂世家姓氏，他的雙親都是專業鋼琴家，而他在莫斯科音樂學院師從的名師戈爾諾斯塔耶娃（Vera Gornoctaeva），正是他的親外婆！雖然出身鋼琴名門，格紐沙斯也是透過鋼琴大賽爭取目光，比較重要的獲獎比賽是巴考爾國際鋼琴大賽首獎、蕭邦與柴科夫斯基鋼琴大賽第二名。順帶一提，二０二二年范克萊本大賽第二名得主安娜‧格紐舍涅（Anna Geniushene）是他的夫人！
格紐沙斯並不是第一位使用拉赫曼尼諾夫的樂器錄音的鋼琴家。早在一九九八年，普雷特涅夫就在Senar以這部鋼琴錄音。但是普雷特涅夫的選曲不只局限在拉赫曼尼諾夫的作品，格紐沙斯則標榜全拉赫曼尼諾夫作品，包括第一號鋼琴奏鳴曲原版首度錄音。一九０八年完成這部奏鳴曲後，拉赫曼尼諾夫向作曲家梅特納（Nikolai Medtner）、預計的首演人選鋼琴家伊古姆諾夫（Konstantin Igumnov）徵詢意見，最後根據伊古姆諾夫的建議刪減上百小節，也就是當前鋼琴家使用的版本。而格紐沙斯就是根據從未出版的第一版手稿，「還原」了作曲家心目中的原狀。
當初的刪節到底對還是不對呢？我覺得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在拉赫曼尼諾夫的時代，聽眾不習慣太長的作品，演出者建議刪除部分樂段讓作品更簡潔的想法無可厚非。柴科夫斯基也有不少作品以此理由被西洛季（Alexander Siloti）大手筆修改。但是隨著愛樂者接觸的音樂風格愈多，接受度更高，也就不可避免出現探索創作初衷的念頭。但是「還原」之後的問題不在長度。以第一號鋼琴奏鳴曲為例，還原後的首尾樂章變成結構更嚴謹的奏鳴曲式，而結構改變後，演出者的詮釋邏輯也會跟著改變。從版本的演變不只能看到作曲家，更能看到不同時代的美學品味變化。
文／陳效真
音樂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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