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AQ樂世界】#40

02

May
2023

芬蘭指揮家克勞斯.馬凱拉(Klaus Mäkelä)在二0二一年接掌巴黎管弦樂團後的第一張錄音,曲目是史特拉溫斯基《春之祭》與《火鳥》全曲。去年春夏之際,馬凱拉已經因為與奧斯陸愛樂合作的西貝流士交響曲全集掀起一陣話題。

有人對這位出生於一九九六年的「少年」指揮充滿期待;有人則是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批評唱片公司與經紀公司聯手炒作吹牛,「找個肯尼(註:芭比娃娃的男友)來幹嘛?」說他的音樂無聊、沉悶。毫不意外,這張史特拉溫斯基同樣引起兩極反應。我是對馬凱拉抱著好奇心的人,而且有了上次的經驗,拿到錄音立刻戴上耳機,果然聽到很多宣稱「無聊透頂」的評論家沒有聽到的細節。

《春之祭》被認為是史特拉溫斯基結束早期受到老師林姆斯基─科薩科夫影響,開始走進新古典主義創作風格的作品。馬凱拉也認為前一部芭蕾音樂《火鳥》為晚期浪漫主義畫上句點,緊接著的《春之祭》則打開一個音樂色彩完全不同的全新世界。但是我覺得從《火鳥》開始,獨一無二的史特拉溫斯基音樂語言已經萌長出新的枝葉。不只是著名的〈魔王之舞〉,幕啟的時候,迷路的伊凡王子在森林遊走、發現火鳥前的那一段音樂也已經有了《春之祭》的影子。只是後來的《春之祭》把音樂裡衝撞的和弦、節奏與配器,做得更透徹和大膽。

根據聆賞其西貝流士交響曲的經驗,放下對這這兩部作品的既有印象,我同樣聽到馬凱拉直接訴諸樂譜,根據自己從中看到的樂句發展邏輯、曲式結構、聲部與音色的設計,進而精心處理樂曲的細節與內在律動;而不是著眼在創作背景、舞劇故事等表面因素,理所當然的做出原始野性節奏的強度與能量。但這不表示樂曲動態一直維持在中等程度,相反的,馬凱拉充分利用巴黎管弦樂團絕佳的木管、銅管與打擊樂組,把樂曲的動態拉到極大。雖然沒有一般人印象中粗暴、毛骨悚然的野性面,卻也有足夠刺激感官的興奮感。

這裡的《火鳥》並不是一般熟悉的一九一九年或一九四五年的組曲版,而是全曲。聽慣特意挑選精華曲目,並且安排出適合音樂會效果曲序的組曲,一定會忽略當它是舞劇時,不可避免會有很多為了鋪陳劇情、換景,或是依編舞家需要而加上的「過場」音樂。

在劇院中有視覺與劇情輔助,這些過場聽來覺得理所當然,但是單純只依靠聽覺時,就難免會覺得莫名與冗長。還好,馬凱拉把追循樂曲邏輯視為首位的詮釋方法,反而避開上述可能會出現的冗長感。可以這麼說:馬凱拉把音樂的標題拿掉,他的任務是井井有條地梳理其中複雜的結構與音色,並且讓音樂更具自然的流動性。

這張專輯讓我想起二0一九年,西班牙指揮赫拉斯─卡薩多(Pablo Heras-Casado)同樣和巴黎管弦樂團錄製的《春之祭》,也是近年讓我印象深刻的《春之祭》新錄音之一。

同樣的樂團,同樣不走野性路線,卻很明顯是兩種聲音,而馬凱拉的細節與動態更多一些。赫拉斯─卡薩多這張專輯當年也是被批評得很慘,同樣被指責「沒有馬克維奇的……、沒有伯恩斯坦的、……沒有小澤征爾的……」只是,史特拉溫斯基乃至於所有的音樂作品都只能有一種「權威經典」的詮釋方法嗎?為什麼一定要重蹈前人走過的路呢?如果只能走這三條路,作品的生命也會很快結束吧?

文/陳效真
音樂文字工作者  返回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