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AQ樂世界】#36

20

Mar
2023

就器樂曲來說,「裝飾奏」(Cadenza)泛指協奏曲在某個樂章即將結束前,樂團的所有樂器停止,僅由獨奏家自由即興表現技巧的段落。古典時期多半由獨奏家即興發揮,但是到了十九世紀,所有的規則漸漸被打破。有的作曲家指定獨奏家必須依樂譜上寫的裝飾奏彈奏,不得即興發揮;有的作曲家則是在事先寫好的裝飾奏裡加上其他樂器相和;更有作曲家在多樂章都留下裝飾奏。這些打破規矩的事,貝多芬全都做過。

貝多芬在一八0六年寫下小提琴協奏曲。依慣例,他讓小提琴家在第一、三樂章自行即興發揮裝飾奏。所以從奧爾(Leopold Auer)、諾瓦契克(Ottokar Nováček)、姚阿幸(Joseph Joachim)、聖桑(Camille Saint-Saëns)、史博(Ludwig Spohr)、魏奧當(Henri Vieuxtemps)、維尼奧夫斯基(Henryk Wieniawski)、易沙意(Eugène Ysaÿe)、海飛茲(Jascha Heifetz)、米爾斯坦(Nathan Milstein)……這些後來的小提琴名家都為它寫過裝飾奏,其中又以克萊斯勒的版本最廣為選用。

但是,當克萊門替(Muzio Clementi)在一八0七年要求貝多芬把它改成鋼琴協奏曲時,事情就變複雜了。貝多芬不但自己在第一樂章寫了加上定音鼓的長段裝飾奏,還在其他樂章也加了很多裝飾奏。於是乎,後來的小提琴家以「忠於貝多芬」為由,利用寫作裝飾奏,創造出多種效果不同、百家爭鳴的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

今年二月,德國小提琴家維若妮卡‧埃貝萊(Veronika Eberle)和拉圖(Sir Simon Rattle)、倫敦交響樂團推出一張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全新錄音,專輯大力標榜的,就是德國當代作曲家耶爾格‧韋德曼(Jörg Widmann)為三個樂章重新編寫的裝飾奏。

維若妮卡‧埃貝萊是這次計畫的發想人,她想透過裝飾奏,讓這部十九世紀初期的經典作品呈現出二十一世紀的樣貌,而耶爾格‧韋德曼是她腦中浮現的第一人選。耶爾格‧韋德曼是位單簧管演奏家與指揮家,更是一位活躍的作曲家。近年他讓我印象深刻的作品,除了為小提琴與大提琴寫的二十四首二重奏、由特策拉夫(Christian Tetzlaff)獨奏的小提琴協奏曲之外,就是前幾年為布赫賓德(Rudolf Buchbinder)貝多芬年「狄亞貝里計畫」所寫的《狄亞貝里變奏曲》。我認為,這一次的耶爾格‧韋德曼重新編寫裝飾奏的思考方向,和上述《狄亞貝里變奏曲》非常相似。

以古典時期的角度來看,貝多芬這部小提琴協奏曲其實很「走在時代尖端」,而且是尖端中的尖端:樂團有不少一再重複出現的樂句,至於獨奏部分,我的一位小提琴家朋友曾開玩笑地形容,就是「大小音階拉一遍」,和當時普遍的優美旋律方向完全不同。難怪,作品在貝多芬生前幾乎沒有再度演出的機會,直到貝多芬逝世近三十年後才重新得到注意。這樣走在時代前方的作品,看來很適合今人為它著上新色。

耶爾格‧韋德曼在為第一樂章寫作的裝飾奏就引用定音鼓,可以明顯聽出他的意圖是從詮釋貝多芬出發。耶爾格‧韋德曼在唱片解說冊裡也表示,自己想創造出一個耶爾格‧韋德曼式的聲音世界,以全新的方式呈現貝多芬原作中各種主題。的確,第二樂章與第三樂章的裝飾奏都能聽出這個創作原則。只是,《狄亞貝里變奏曲》畢竟是鋼琴獨奏曲,只要能統一全曲美學概念,樂曲中浮現其他作品片段或是各種音樂元素(例如爵士樂),效果並不會顯得突兀。但是同樣的做法置入全曲都還是古典風格,只有裝飾奏是當代語言的貝多芬,就讓我感到有些水土不服了。

貝多芬不是不能和爵士結合,我一直很喜歡波哥雷利奇(Ivo Pogorelich)在貝多芬第三十二號鋼琴奏鳴曲第二樂章神來一筆的爵士風處理。但是,波哥雷利奇的詮釋是經過前面的邏輯鋪陳之後,自然而然的發展出來,而不是突然冒出來。在這首協奏曲裡,古典的聲音接上當代風的裝飾奏,下個樂章馬上又跳回古典風格,風格跳接的落差實在太大,中間聽不出聯結的邏輯,也就失去了作品的整體性。

文/陳效真
音樂文字工作者 返回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