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AQ樂世界】#31

04

Feb
2023

上星期寫改編自契訶夫短篇小說的歌劇《洛希爾的提琴》時,無意間看到契訶夫次年的小說《掛在脖子的安娜》,想起這張唱片與作曲家加夫里林(Valery Gavrilin)的芭蕾《阿紐塔》。「阿紐塔」是俄語「安娜」的暱稱。加夫里林除了作曲也撰寫音樂評論,他的作品數量不少,但是一生安於待在列寧格勒音樂學院教授作曲,五十九歲病逝。

「掛在脖子上的安娜」是雙關語,指安娜的丈夫渴望得到的二等安娜勳章,也暗喻安娜是藉由掛在男人脖子上跳舞找到自己的「價值」。 契訶夫描寫的是在俄國十九世紀下半葉相當盛行的「不相稱婚姻」,以及追求官爵、巴結權貴名人的心態:年輕女孩迫於經濟壓力嫁給老到可以當父親的男人;低階文官為了升官和勳章,就算把年輕妻子推到長官身邊,綠帽罩頂都無所謂。

安娜原本戰戰兢兢過日子、時時念著酗酒的父親與幼弟,但是嘗到裝模做樣向男人撒嬌獻媚就能「地位上升」,要什麼有什麼的甜頭後,開始善用肉體本錢沉溺在華服與玩樂裡,娘家的窮困讓她覺得羞恥。

安娜的轉變過程,我會想起《第一爐香》裡的葛薇龍。張愛玲的精彩在於細節描述;相信「作家只做證人,不當判官」,「小說裡欠缺的主觀成分,讀者自己會加進去」的契訶夫則是引領讀者思考。同樣是身處「不相稱婚姻」中的安娜,托爾斯泰時時以長篇文字嚴詞批判,最後賜死安娜‧卡列尼娜;契訶夫的安娜還是和男人們玩得不亦樂乎,但是⋯⋯讓讀者自己去理解或是指責安娜吧。真實人生有太多灰色地帶,不是托爾斯泰二分法的非黑即白呀。

看到有些國外樂評人拿普羅科菲耶夫的芭蕾音樂來對比、批評加夫里林,其實是一場大誤會:加夫里林並不是專為這部芭蕾譜寫配樂,而是有意改編契訶夫作品的電視製作人別林斯基(Alexander Belinsky)與編舞家瓦西里耶夫(Vladimir Vasiliev),一起從加夫里林的舊作(大部分是鋼琴四手聯彈)選出符合需要的音樂組成。

別林斯基製作過多部類似的電視劇,瓦西里耶夫與瑪克西莫娃(Ekaterina Maximova)這對芭蕾巨星夫妻是他固定的合作對象。為什麼會選上加夫里林?因為別林斯基覺得他的一首圓舞曲頗有契訶夫的味道。

這首圓舞曲後來成為《阿紐塔》的代表樂曲,連「愛樂者聯盟合奏團」(Philharmonix)也在專輯中改編。芭蕾《阿紐塔》的創作出發點既是為了電視節目,場景不免被切割成區塊,音樂風格也沒有一貫性;一九八六年推出更新的舞台版,則由另一名作曲家補寫音樂。雖然如此,它還是成為瓦西里耶夫與瑪克西莫娃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加夫里林在俄羅斯 之外最知名的作品,是莫斯科大劇院的常備劇目。讓阿紐塔在舞會上光芒四射的〈塔朗泰拉〉是舞蹈表演的熱門片段;阿紐塔婚前與情人難捨的雙人舞,是瓦西里耶夫與瑪克西莫娃很受歡迎的選粹舞碼。

引用自加夫里林一九六七年諷刺官僚清唱劇《小丑》的〈公家部門〉很值得一提。它出現在兩個段落,一是描寫公家機關制式文書工作與逢迎上司的片段。在英國導演喬‧萊特(Joe Wright)二0一二年電影《安娜‧卡列尼娜》裡的公家機關場景,竟然幾乎再現瓦西里耶夫在這個段落的處理手法。

第二次出現,是阿紐塔的丈夫在社交場合被戴上綠帽,八卦立刻在上流社會傳開。阿紐塔那個喝到爛醉出醜的老爸被人抬出去;即使成了笑柄,阿紐塔的丈夫可是把綠帽戴得端正又神氣。

最後,想聽聽加夫里林的原作嗎?試試「圓舞曲」與「塔朗泰拉」,還有我很愛的「小鐘」,從這些作品可以聽到更真確的加夫里林作品原貌和風格特色。 

文/陳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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