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AQ樂世界】#28

11

Jan
2023

布拉姆斯複協奏曲是我很喜愛的一部作品。這是布拉姆斯一八八七年的作品,在這之前三年,他在朋友小提琴家姚阿幸(Joseph Joachim)的婚姻問題選站夫人邊,結果惹得姚阿幸大發雷霆,斷絕來往。這算是布拉姆斯向姚阿幸示好的作品,兩人也的確因此言歸於好,首演的小提琴獨奏當然是姚阿幸,指揮則是布拉姆斯本人。

因為這段逸事,大提琴家費蘭德斯(Pablo Ferrández)在訪談中提到,他認為兩件獨奏樂器在樂曲裡的關係應該「溫暖而融洽」,「說同一種語言,手拉手,親切地說話」;慕特(Anne-Sophie Mutter)在唱片解說冊裡也提到這曲子「代表作曲家與小提琴家期待已久的和解」,裡面有「和解的情緒,而且它確實讓兩人重修舊好,所以不僅在作品上,在兩位偉大音樂家的生活也有重要的意義」。看到兩人在不同場合說出的相同觀點,讓我對這張唱片充滿期待。

費蘭德斯出生於一九九一年,在馬德里索菲亞王后高等音樂學院師從俄羅斯大提琴家沙霍夫斯卡雅(Natalia Shakhovskaya),接著就讀德國克龍貝格音樂學院。他二十三歲第一次和慕特見面,布拉姆斯複協奏曲 是兩人之後最常同台演出的曲目之一。四年後,也就是二0一八年成為慕特的基金會所贊助的青年音樂家。觀念上的契合以及數度舞台合作經驗,讓慕特決定和他一起錄製第二版的布拉姆斯複協奏曲,指揮與樂團則是何內克(Manfred Honeck)與捷克愛樂。

當獨奏樂器變成了相互擁抱,重拾友誼的布拉姆斯與姚阿幸,而不是一般演奏者採用的「雙強對決」、「雙強對話」觀點時,會出現什麼樣的音樂呢?毫無疑問,慕特強勢主導整個音樂風格,和她一九八0年代與卡拉揚、梅內塞斯(António Meneses)的版本完全不同。

從費蘭德斯到何內克,說的都是慕特的語言,整首曲子走的都是慕特式細膩、精緻,音色變化多端而且特立獨行的路線。我並不反對這種完全翻轉的作法,就像慕特在一九七九年與二00二年和卡拉揚、馬舒(Kurt Masur)錄製的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風格南轅北轍,但都是我很喜愛的錄音,她讓我看到貝多芬另一面的可能性。只是這一次在布拉姆斯複協奏曲,慕特式的翻轉無法以音樂說服我。

在樂團雄偉的開始之後,先是大提琴任性走走停停的裝飾奏,小提琴與樂團陸續加進來以後,那更是一路互相拉扯,硬是把一般十七分鐘左右的第一樂章拉到十八分半。當然,裡面有不少獨奏樂器細膩微妙的對話,尤其是第二樂章,的確是以音樂表現費蘭德斯所言「手拉手,親切地說話」。只是,這些細膩精緻的小樹小花都只是小區塊,我看到的是一片支離破碎的樹林。我會喜愛這部作品的理由之一,是布拉姆斯很巧妙讓兩件獨奏樂器加上樂團互為補色。是互補,而不是對抗。但是這張新錄音卻像是浸泡在一個三十五分鐘,只有粉紅色的你儂我儂大泡泡裡。 

既然把獨奏樂器視為布拉姆斯與姚阿幸,延續作品的創作背景,費蘭德斯認為兩件樂器不能「以音樂戰鬥,而是要交織」。如果在獨奏樂器的確代表兩人的前題下,為什麼當時已經年過半百的布拉姆斯與姚阿幸只能擁抱、親切交談,不能以老男人的氣魄,用音樂打一架,互相罵句髒話,然後哈哈大笑言歸於好?

文/陳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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