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Russian National Orchestra)在2020年年底慶祝成立三十週年後,我就注意到一個很不尋常的現象:儘管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取消多場預定的樂季音樂會、巡演,但是稍後樂團還是再度安排了演出行程,藝術總監普雷特涅夫(Mikhail Pletnev)卻罕見地長期缺席。
今年四月初,俄國文化部強行要莫斯科國立交響樂團(Moscow State Symphony Orchestra)行政總監兼管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時,我就知道大事不好。
果然就在這一周,不喜歡接觸媒體的普雷特涅夫忽然在克羅埃西亞接受訪問,宣布他在斯洛伐克共和國首都布拉提斯拉瓦(Bratislava)成立「拉赫曼尼諾夫國際管弦樂團」(Rachmaninoff International Orchestra);幾天後,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也公開表示停止與普雷特涅夫合作。
一九九0年,在蘇聯即將瓦解的混亂時刻,三十三歲的普雷特涅夫與老朋友樂團首席布魯尼(Alexey Bruni)站出來號召有志留在祖國工作的音樂家,共同組成一個獨立於國家體制之外的樂團。在普雷特涅夫白天找錢,晚上排練或演出的努力下,新樂團奇蹟似地以音樂迅速得到國際樂界認同。俄國樂評界曾經形容,普雷特涅夫與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之間並不是單純指揮與樂團,而是「DNA的關係」。認識普雷特涅夫與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幾名團員多年,我的觀察是:這是個透過「心」在交流音樂的樂團。即使雙方已經合作幾十年,他們還是時常興奮地告訴我「普雷特涅夫的音樂真棒」,「我很驕傲自己參與這場演出」。
從和這些俄國朋友聊天的片段裡,我也知道普雷特涅夫三十年來如何為這個樂團勞心勞力。為了讓樂團長久生存,爭取多年,當普雷特涅夫終於在二00九年成功讓樂團轉為國家樂團後,他卻悠悠說了一句「我有隨時滾蛋的心理準備」。西方很多媒體都把他說成總統普京的好朋友,但是我知道,事實完全相反。普雷特涅夫坦白承認「國家不喜歡我」。
目前住在瑞士的普雷特涅夫沒有具體指名離開樂團的原因,只說「我無法回莫斯科,樂團也無法找我」。新樂團以「#拉赫曼尼諾夫」為名,應該是為了明年的「拉赫曼尼諾夫年」。
從多年前,景仰拉赫曼尼諾夫的普雷特涅夫就一直籌畫二0二三年的計畫,包括自掏腰包在拉赫曼尼諾夫離開俄羅斯 前的別墅所在地伊凡諾夫卡(Ivanovka)興建夏季演出場地。
據悉,新樂團並不是由普雷特涅夫親自運營。目前他和新樂團還沒有公開演出,可是已經錄製柴科夫斯基《天鵝湖》與謝德林《卡門組曲》,預計明年以鋼琴家身分一起巡迴演出拉赫曼尼諾夫鋼琴協奏曲全集。
從樂團的名稱不涉國名、地名,以及樂團成員除了十八名來自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的音樂家外,普雷特涅夫特別強調團裡「有烏克蘭人」,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普雷特涅夫兩次組團的出發點都是「音樂至上」。
在一九九0年的混亂時刻,普雷特涅夫成立樂團的宗旨是「在一小片叫『莫斯科』的土地上建立世界文化中心,幫助它復興以前曾經擁有的文化地位」,所以樂團的名稱是「俄羅斯民族的,國民的管弦樂團」;而這一次,他的樂團強調拉赫曼尼諾夫這位藝術成就超越國界、超越仇恨的作曲家。「無論誰對誰錯,戰爭就是犯罪,是由復仇的欲望驅動,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誰發動戰爭?是愚蠢的政客。政客是為自己,而不是為我們謀利。」普雷特涅夫這麼說。
文/陳效真
音樂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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