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p
2022
網路盛行的當下,許多人透過社交軟體分享生活大小事,甚至想方設法經營自己,於是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所謂網紅類生物便如排山倒海般前仆後繼而來,但是對於名利的渴望並非只限於現代人,那萬一古人真的很想紅怎麼辦?
如果你生活在18、19世紀的歐洲,劇院絕對是發揮表演慾的好地方,無須粉墨登台,那兒也能提供被眾人打量,同時「觀賞」他人的絕佳機會。身為當代時尚引領者,前往劇院第一守則就是不能準時到場,因為重點從來不是看戲,而是「看人」與「被看」。所以總是得遲到個一下子,這樣走進劇院時,才能享受眾人目光盤桓在自己身上的志得意滿、無限虛榮啊~
何況類似劇院這般重要的社交場所,可說是匯集整座城市的重要資訊,無論名人軼事、蜚語醜聞或是熱門話題,都在這個八卦中心往來進出無限交流。
就享受人群的社交動物而言,為了能夠時常棲息在劇院,一齣劇碼上映期間連續看上幾十場也不算過分,反正也不會那麼認真看劇。雖然星期天大家還是會在教堂集合,但是你有看過誰做禮拜時能夠隨意談天、大肆喧嘩,加上吃喝打牌那樣盡情歡樂嗎?據說義大利劇院包廂裡的熱鬧程度就連華格納和白遼士都受不了,白眼直接翻到天花板……。
於是,劇院包廂便成了當代社會縮影。
劇院包廂通常可視為貴婦家文藝沙龍的沿伸,仕女們總會穿上最新流行的服飾,附庸風雅談笑之際,交換城內訊息,順便拿起望遠鏡瞧瞧別的包廂或觀眾席有哪些看頭;至於紳士們就會在劇院的公共空間如交誼廳(Fop’s Alley)到處溜達,萬一喝醉了或是為了引起注意,整個人晃到舞台上繞一圈也是有的,這下子你不注意到他都不行了。但是衝上台前要打扮得時髦講究,否則肯定招來更多毫不留情的嘲笑和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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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畫家向來以描繪當代生活為創作主題,無論是劇院百態、歌舞場面或馬戲團表演,都被他們一一呈現於筆下,透過這些作品,我們才知道,在沒有網路,電燈尚未普及的19世紀後期,古人的劇院生活有多麼縱樂又胡鬧。
《劇院包廂》(The Theatre Box,1874)是擅長描寫人物的印象派畫家雷諾瓦(Pierre-Auguste Renoir,1841–1919)的現代主題傑作,他也是首位把劇場搬到畫布上的畫家。在此之前,劇院場景通常出現於法國時尚雜誌內頁,作為展示女裝最新款式的背景,這也顯現出劇院如同現代IG和臉書,始終是眾女子展現裝扮的重中之地。
除了劇院包廂主題突破傳統,就連裁切式的緊湊構圖所營造的快照式效果都非常新穎,你看無論是女子的右手或男子的左側身軀,都被裁剪了一部分,這都是中規中矩肖像畫不會出現的設計。雷諾瓦在此呈現劇院內隨處可見的角落,時時可能上演的片段。不過雷諾瓦卻是在工作室完成這件作品。
畫面前方女子聚焦主要視線,身披時髦黑白條紋服裝,在她身後還有位男性同伴,兩人手上都拿著望遠鏡;有趣的是,女子是放下望遠鏡,方便別人欣賞她,而男子則是拿起望遠鏡,認真巡視全場。望遠鏡一上一下,直接點明了劇院裡的看與被看,主動與被動,以及男女之間的微妙差異,同時也體現雷諾瓦的敏銳觀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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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諾瓦擅長描繪人物的穿著細節,藉此也提供我們觀察時尚風潮的線索。
1870年代的女裝趨勢是高腰合身短上衣,結合強調後臀裝飾的連身裙,再加上層層疊疊的荷葉邊和皺褶滾邊做為點綴,上衣的綴飾,例如領口、袖口的蕾絲或緞帶都會與裙子滾邊互相搭配。1870年前期,還延續著1860年代的鐘形袖,也就是傘狀袖口,例如《劇院包廂》的女子的袖口蕾絲也有類似效果。
古代女子通常日夜穿著也會有所區隔。19世紀女子的白日服裝通常都是高領口設計以示莊重,晚裝才會出現V領或方形領口,露出胸前肌膚。隨著時代演變,1870年代也有越來越多女士日裝也開始出現低領樣式,為了裝飾胸口,天鵝絨短項鍊和吊墜項鍊也跟著流行起來。
回頭看看我們的女主角,她不但胸前有成疊的珍珠項鍊,胸口、腰間和髮間都別上了粉色花朵,還有無法忽視的珍珠耳環,以及手上那把黑色扇子、白手套與金色手鐲,這整套穿搭當真是處心積慮,非常認真。
巴特,打扮成這樣是否太用力過度了?如果加上原本醒目的黑白條紋,她正好就成了讓人無法忽視,珠光寶氣的劇院斑馬(已哭)。
跟我們如今看頒獎典禮上某些藝人穿搭過頭造成反效果很類似,由於這位女子造型太華麗浮誇,反而讓人猜想她要嘛是追逐時尚的無知受害者,雜誌看太多結果導致悲劇,或者應該不是來自資產階級好人家的女子,而是一名生張熟魏送往迎來的交際花,所以才那麼需要創造焦點被看見。這點從她飄浮不定,未聚焦於舞台的眼神也可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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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大家不用猜了,因為無論畫中女子究竟是何種身分,這些都只是雷諾瓦經營畫面氛圍的手法。
實際上斑馬女子名為妮妮・洛佩茲(Nini Lopez),是雷諾瓦1875至1879年間的愛用麻豆,這是她為雷諾瓦工作的第一件成品,雷諾瓦當時以她為麻豆,至少畫出十多件作品。據說妮妮每回都很準時來上工,可惜嫁給蒙馬特戲院的三流演員之後,就回家洗手做羹湯了。
至於後方那位忙著捕捉劇院裡妹子們身影的男子,則是雷諾瓦的弟弟艾德蒙(Edmond Renoir,1849–1944),他時常跟雷諾瓦的那群兄弟們出現在畫面裡。雖然艾德蒙的臉被望遠鏡遮去一大半,但光靠那端正迷人的下巴便很帥氣,完全就是擔綱蝙蝠俠的絕佳人選啊(亂講)。
艾德蒙弟弟是一名記者兼藝評家,在雷諾瓦重要金主:出版業大亨夏潘立耶(Georges Charpentier,1846–1905)支持下,曾於1879年創立新潮藝文雜誌《La Vie Moderne》,擁有媒體話語權,還有金主撐腰,艾德蒙自然為哥哥的發跡做了一番貢獻。他同時也為苦哈哈的印象派畫家籌組過幾次畫展。說來說去,艾德蒙確實有資格因雷諾瓦的成功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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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院包廂》完成後,雷諾瓦隨即將它送到1874年4月舉辦的印象派第一次畫展參展。
這次展覽,莫內展出他那幅著名的《印象・日出》(Impression, soleil levant,1872),由於筆觸太快速,輪廓太模糊,被藝評家路易・樂華(Louis Leroy)無情譏諷,結果印象派卻因此得名,反倒也為這些叛逆的藝術家創造了歸屬感。儘管要到1877年印象派第三次畫展之後,他們才正式使用這個名字為小團體定名。
因為技法太前衛,整個印象派的首回畫展其實是罵聲一片,不過雷諾瓦這幅《劇院包廂》卻是少數得到讚賞的作品之一。
相較於其他展出作品粗糙潦草的筆法,《劇院包廂》的完成度高得多,例如妮妮光滑無瑕的臉蛋,那湛藍眼眸、泛著紅暈的臉頰、被胭脂染紅的雙唇,以及珍珠項鍊和耳環上頭的反光,都豐富了整個畫面的細節效果。另外色彩的安排也相當用心,妮妮的奢華黑白條紋服裝呼應艾德蒙的白襯衫和黑外套,而那些粉色花朵和包廂背景的暖棕色木質調也平衡了黑白條紋的張力。
可惜的是,即使獲得好評,《劇院包廂》一開始並未成功銷售,要等到後來才會以425法郎,低於原來所訂定的500法郎價格售出。雷諾瓦還要再苦撐幾年,才會迎來飛黃騰達的勝利時刻。
這期間,為了求得溫飽,他得無奈拋棄印象派的難兄難弟們,轉向官方沙龍,甚至本來還要放下畫筆,進入博物館工作,由此可見小畫家雷諾瓦曾經多麼潦倒落魄。幸好他遇上了夏潘立耶大爺,打入巴黎高級社交圈,人生才就此翻轉。
透過雷諾瓦細膩流暢的描繪與熟練輕快的筆觸,《劇院包廂》呈現巴黎美好年代最熱鬧的劇場文化,如此時尚、優雅、感性,而且充滿誘惑。謝謝雷諾瓦。
__Junie Wang__
臉書《東西縱橫記藝JunieWang》粉絲頁版主
打里摺建築藝術《東西縱橫記藝》專欄作者
IC 之音 FM97.5《美學風格相對論》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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