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Dec 09,2024
「藝術」能不能以比賽來決定高下?我認為演奏可以,藝術不行。先不論評審主觀性的問題,巴爾托克就曾經說過「競賽是為馬,而不是為人準備的」這句一再被引用的話。甚至有著名比賽高階主管不諱言比賽成功的前提是「所有音符都必須準確無誤,完美是唯一的要求,其他任何異動都無法被容忍」。但是比賽就是現實存在,而且當有人決定參賽的時候,要怎麼面對那些對個人風格顯然百害而無一利的規則呢?在「參加國際音樂比賽」成為全球風潮之後,出現過一批只能彈參賽曲目的得獎人。但是近十年來,我發現許多得獎人在轉往音樂會舞台發展後,會儘可能及早撕下大賽標籤,向世界證明自己不只是個比賽選手,也是個真正的音樂家,劉曉禹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而我認為出生與成長在多元文化的背景,正是劉曉禹能快速撕下「蕭邦專家」標籤的主因。劉曉禹一九九七年出生於距離巴黎市中心約十公里的儒安維爾-勒蓬(Joinville-le-Pont),父母是來自中國的移民。雙親離異後,劉曉禹隨著父親移民同樣使用法語的加拿大蒙特利爾,在中、法、英三種語言的環境下成長。家中沒有任何音樂背景,劉曉禹會開始學習鋼琴,純粹是八歲和父親一同拜訪友人時,父親發現總是像小猴子一樣蹦蹦跳跳的兒子,竟然可以在鋼琴前安靜坐上二十分鐘,於是買架電子琴讓他在週末多一種休閒選擇。確定孩子不是三分鐘熱度以後,父親才為他做更大的「投資」:購買直立式鋼琴。父親對劉曉禹學習鋼琴一直保持寬容與自由的態度,這也讓劉曉禹在音樂探索中感到樂趣和自主性。「如果家人中有音樂家,我可能反而不會成為鋼琴家。我更想探索新事物,而不是延續父母的足跡。」在蒙特利爾音樂學院師從理查‧雷蒙(Richard Raymon)的時候,劉曉禹開始參加音樂比賽。二0一四年與二0一六年參加蒙特利爾國際音樂比賽與仙台國際音樂比賽時,雖然分別只入圍決賽以及獲得第四名,兩次比賽都擔任評審的鄧泰山對劉曉禹的活力與才華留下深刻印象。幾年後,劉曉禹進入蒙特利爾大學師事鄧泰山,在一九八0年蕭邦大賽金牌得主鄧泰山的指導與協助下,準備參加二0二0年的蕭邦大賽。鄧泰山形容自己像是一名「警察」,鼓勵劉曉禹自由探索的同時,也確保他不會誤入歧途或是越界。「如果他走得太遠,我就會警告他。」劉曉禹也提到鄧泰山「從未試圖改變我,而是幫助我發掘自己的特質,讓我更具說服力。」劉曉禹認為自己不是適合比賽的人,選擇參加蕭邦大賽是希望在過程中重新檢視自己。他坦言,「當你不去多想時,一切都會變得自然。」正是這種坦然的心態,讓他在比賽中如魚得水。二0二0年的比賽因為新冠疫情延後一年,這段額外的時間讓劉曉禹有機會進一步深入研究蕭邦的作品。他形容這段時間為一次「透過書本和樂譜與蕭邦進行私人對話」,透過練習與錄音不斷檢視自己的不足,藉此發現演奏細節的提升空間,原定的參賽曲目也因此改了一半。結果次年劉曉禹果然拿下第十八屆蕭邦大賽首獎,獨特性和創造力,成為劉曉禹脫穎而出的關鍵。比賽結束,劉曉禹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成績公布後,劉曉禹立刻被賽方帶進小房間,讓他看接下來四個月的巡演行程,並且告知幾天後要去日本、巴西演出。他從一名剛畢業的普通音樂學院學生,搖身變成世界矚目的鋼琴家。靠著賽後和趙成珍、阿夫傑耶娃(Yulianna Avdeeva)等前幾屆金牌得主交流,了解他們曾經走過的道路,加上自己獨立自主的個性,劉曉禹很快在演出和旅途的狂暴旋風中找到方向。「我們共有的特點是,我們都具有不同的獨特性。」劉曉禹深信,在全球化的時代,個性和文化多樣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重要。這個觀念在他出版的唱片曲目選擇與詮釋上表露無遺。即使是受限最大的蕭邦大賽實況錄音,在這張未經剪接的唱片裡,劉曉禹的音樂已經有非常成熟的個人特色。讚嘆之餘,我也很驚訝蕭邦大賽願意把首獎頒給這樣個人風格強烈的年輕好手。一般來說,這樣的音樂家很適合演出舞台,卻不見得能見容於比賽戰場。接下來的巴赫第五號法國組曲,別有見地的自我風格讓我對劉曉禹真正產生興趣。演奏拉摩、阿爾康(Charles-Valentin Alkan)拉威爾與薩替等四名跨越世紀的法國作曲家鋼琴作品後,劉曉禹跳往俄羅斯的柴科夫斯基。劉曉禹選擇《季節》的理由,是希望表達在忙碌的演奏生涯中尋找內心平靜。他認為柴科夫斯基這套小品充滿私密的個人回憶,記錄自然景觀和情感的變遷,就像一本音樂日記,適合在繁忙生活中自我反思與探索情感。它和專輯的最後一首作品F小調浪漫曲,都是柴科夫斯基為聖彼得堡一本鋼琴音樂樂譜月刊《新樂家》而寫,《季節》十二個樂章的標題都是由出版商指定。因為月刊的定位是適合家庭演奏的沙龍風格,所以它們都不難。但是這種「簡單的複雜性」,對鋼琴家的詮釋能力反而是更大的挑戰。我曾經在工作中讓這張專輯不斷循環播放,每一輪總是能在不同段落發現新的妙處,劉曉禹把這些單純的小品彈得像是一首首內斂的冥想曲。不妨聽聽〈六月〉或是〈十月〉,每一顆音符似乎都有自己的表情,每一個樂句都有自己的層次,表現出強烈抒情和敘事的意圖。音樂雖然純粹,卻有著相當的深度。劉曉禹早期習慣使用Xiaoyu這個中文名字拼音,鄧泰山也一直稱呼他「曉禹」,少年時期才決定加上更好記的英文名字。選用Bruce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十五歲被問到是不是和李小龍(Bruce Lee)有關的時候,劉曉禹還一頭霧水。不過因為外貌以及姓氏只差兩個字母,西方媒體還是喜歡拿他和李小龍相比。對於這個誤打誤撞的巧合,老師鄧泰山戲稱劉曉禹是「鋼琴界的李小龍」,因為劉曉禹的彈奏風格如同功夫般靈活且充滿力量。「老師說我像李小龍,不僅外形有些相似,演奏方式也像」。當然,活蹦亂跳的體能也像。劉曉禹曾經考慮成為運動員,而且原本有機會踏上職業游泳選手的生涯。他也熱愛卡丁車,在波蘭參加過專為一級方程式車手設計的訓練課程,還與朋友在中國成立一支賽車隊伍。雖然最後成為忙碌的職業音樂家,劉曉禹認為自己多樣化的興趣有助於保持開闊的視野,並為生活注入更多的氧氣。這種多樣性幫助他在不同領域之間找到共鳴,也可能無形中促進了他的創作與表現力,從而使他的音樂更為豐富且充滿生命力。
專欄Dec 04,2024
鋼琴家波里尼(Maurizio Pollini)在今年三月底因心臟併發症病逝,享壽八十二歲。這個消息不算出人意表,因為在此之前,雖然波里尼仍努力活躍於錄音室與音樂會舞台,但是心血管疾病與跌傷事故已經讓他多次取消演出。